一直到傍晚,赫氏才傳了個消息給卓昭節:“卯末的時候,大管家卓頁到了一次四房。”
卓昭節皺著眉問阿杏、阿梨兩個熟悉侯府的人:“卓頁?”
阿杏和阿梨對望一眼,道:“娘子,這是侯府大總管。”
“他與咱們四房關係如何?”卓昭節問。
“卓大總管一向和氣。”阿杏一本正經的道。
卓昭節抿了抿嘴,和氣?這侯府裏,沈氏這位老夫人隻是繼室,大房和四房與之一鬥多少年,二房、三房夾在中間隻求明哲保身,君侯卓儉自己長年住在別院,世子人選至今未定……
在這種情況下,侯府上下還是井井有條,維持著至少表麵上的和睦有加,這可不是一個和氣的人就能協調下來的。
照阿杏話裏的意思,卓頁不見得是沈氏的人,但也未必就是偏心著大房與四房,恐怕他應該屬於敏平侯的人吧?想到祖父,卓昭節心裏沒來由的一慌,她定了定神,道:“可知道他過來做什麽?”
阿杏、阿梨雙雙搖頭,都道:“三少夫人派來的人說不清楚。”
卓昭節道:“近日除了四房之外,府裏有事情嗎?”
阿梨為難的道:“娘子,侯府這許多人,哪天沒點兒事呢?可三少夫人說,不曾聽見什麽事情需要大總管親自出麵。”
這話也對,卓頁對於卓昭節來說不過是個下人,但怎麽說也是大總管,不至於日理萬機,也是忙碌非常的,讓他親自跑一趟,可不會是尋常小事。
那到底是怎麽了?
卓昭節正在沉思,阿杏眨了眨眼睛,道:“按說因為君侯常住別院,每個房裏都另有管家和掌家夫人,老夫人那邊也一樣,大總管這兩年都清閑得很,除非君侯差遣,不然時常也是見不到人的……可這幾日,府裏實在沒什麽事情呀!”
清閑……見不到人……君侯差遣……卓頁到四房……遊氏與冒姑通紅的眼眶……
“難道是祖父知道了我與九郎的事情,遷怒母親?!”卓昭節臉色微微一變,正如遊氏所料的這麽想到!
阿杏察言觀色,又似自語道:“莫非是為了東宮之宴的事情?”
東宮!卓昭節頓時警惕起來,道:“你說的東宮之宴是什麽事?”
“再過半個月,是太子殿下的生辰,按例,皇家會有家宴慶賀,然後次日,太子殿下會在東宮設宴,招待東宮屬官。”阿杏道。
卓昭節思索片刻,道:“這宴,能帶家眷麽?”
阿杏驚訝道:“娘子難道想去?”她沉吟道,“往年君侯都隻帶八郎與沈郎君過去呢。”
這麽說,是能帶了?
卓昭節目光冷了下來,在回長安前,班氏就說過,敏平侯有意將自己嫁給太子庶三子唐澄,到長安以來,這個祖父除了第一日恰好趕上他回來拜見過外,一直沒有理會過自己,卓昭節也不是沒有想過,遊氏是不是會錯了意思,班氏是不是嚇過了頭,到底是嫡親的祖父,不至於將自己往火坑裏推罷?
可如今……
她深吸了口氣,揮退眾人,單留下阿杏,低聲道:“你知道唐澄這個人嗎?”
阿杏訝然道:“娘子提他做什麽?”
聽這語氣,就不是什麽好人,卓昭節的手在袖子裏不動聲色的捏緊,輕輕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唐澄……他是太子殿下的庶三子,太子殿下最寵愛的綠姬所出,因為是綠姬生的幼子,格外得寵,所以……”阿杏想了想,斟酌著措辭道,“所以這位郎君,有些不成樣子。”
卓昭節道:“是怎麽個不成樣子?”
阿杏似乎很難啟齒。
見卓昭節臉色不好看了,她才道:“婢子聽說,這位郎君,與時家五郎君一樣好色,而且……他還好男風……”
卓昭節臉色大變!
她額上幾乎立刻滲出冷汗來,道:“你說的當真?!”
“婢子聽說這位郎君有次席上醉酒,掏帕子擦臉,不想卻掏出了一方紅綾掐金線繡戲水鴛鴦墜重穗的帕子……”阿杏吞吞吐吐,尷尬無比的道,“原本同席之人嘲他豔福不淺……不想後來有人眼尖,認出那帕子……分明就是教坊裏一個名叫董其的少年樂師常帶的一方……趁這位郎君不留意,有好事者偷了細看,果然看到帕子角落裏還有絳線繡著董其的姓氏……”
卓昭節險些沒暈過去!
她哆嗦著扶住身邊長案,阿杏得遊氏的命令是設法勸說她不要和寧搖碧來往、同時盡量敗壞沈丹古在卓昭節這兒的印象,卻不知道卓昭節為什麽會忽然問到了唐澄——這唐澄男女不忌又為人放.蕩,從前參加義康公主的春宴,總是惹出事來,公主嫌他到了敗興,從那之後就再也不請他了,按說卓昭節應該沒有見過這個人才對,阿杏正琢磨著卓昭節問這人的緣故,忽然見她神色不對、臉色時青時白,竟然是一時間氣急了的模樣,頓時大驚失色,趕緊一把扶住,低叫道:“娘子?娘子可不要嚇唬婢子啊!”
……好在卓昭節到底年輕,固然氣得死去活來,阿杏心驚膽戰的奉了盞熱茶,喝下之後臉色也漸漸緩和,然而卓昭節眼中卻是冰冷一片,道:“太子殿下的生辰離現在還有半個月……到底是哪一日?”
阿杏忙道:“就是下個月十九。”
卓昭節低下頭,思索良久,疲憊的道:“伺候我更衣……安置吧。”
阿杏隱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但她如今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的道:“是。”
等卓昭節睡下後,阿杏與阿梨叮囑過了,獨自出了鏡鴻樓,尋到念慈堂——這時候卓芳禮和遊氏也睡下了,她不敢打擾,就尋到了冒姑的住處。
冒姑見她來,也是十分驚訝,道:“七娘怎麽樣了?”
“姑姑,我正為這個來。”阿杏皺眉道,“娘子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冒姑忙問:“七娘怎麽了?”
阿杏沉吟著道:“娘子聽了我的暗示後,起初倒也像是想到君侯那邊去了,可是接著就問起了唐澄——娘子怎麽會知道這個人的呢?春宴裏,我一直緊跟著娘子,壓根就沒見誰和她提到唐澄啊!”
冒姑因為看過遊氏與班氏來往的信箋,對此事倒是知道些,道:“七娘知道唐澄是有緣故的,這個你不要問,你隻說如今是個什麽樣子?可打算與雍城侯的那一位不說斷絕來往,至少暫時不來往?”
阿杏苦笑著道:“娘子問完了唐澄,仿佛極為震驚,姑姑是沒看見娘子冷汗直冒的樣子,我在旁邊可是嚇壞了,姑姑你說若是娘子當時出點事,夫人還不得揭了我的皮?”
冒姑也吃了一驚,心想糟糕,當初教阿杏話的時候,隻顧著順帶捎上沈丹古,暗示卓昭節這沈家少年郎乃是敏平侯極看中的人,卓昭節既然不信任敏平侯,當然也不可能對沈丹古有什麽想法,卻把班氏當初隨口謅的事情給忘記了,這會倒把七娘嚇過了頭……她定了定神,問:“那七娘現在呢?”
“嚇過之後,我給娘子倒了水,娘子喝後才好轉了點,但臉色還是很難看,我看娘子仿佛是被氣得……反正,娘子很不高興,直接叫了安置,如今已經睡著了,我才出來的。”阿杏道,“我隻盼望娘子今晚千萬莫要夢魘……明兒個精精神神的起來——娘子沒有提雍城侯世子。”
冒姑皺著眉,想了片刻,才道:“你先回去伺候七娘吧,這件事情我知道了,如今夫人和郎主都已經睡下,待明早,我再和夫人說。”
阿杏怯生生的道:“若是娘子晚上夢魘……姑姑你說我該怎麽辦?”
“你回去之後先別睡,到鏡鴻樓後頭小廚房裏,叫戈氏起來做份安神湯,放後鍋裏捂起來,若是七娘夢魘了你就去取了伺候她喝下。”冒姑道,“我會在夫人跟前替你分解的,這件事情確實怪你不得。”
阿杏得了她這樣的允諾才放心,謝了冒姑,這才走了。
留下冒姑心裏鬱悶得緊——本想替遊氏分憂的,不想算錯一步,如今倒反而要讓遊氏發愁了……
永興坊,月明星稀,梆聲敲過三更。
卓家別院中燈火尚存。
敏平侯這晚沒有要侍妾伺候,而是由書童伺候著專心批改公文,一直到別院的總管卓片親自提進夜宵,才擱下紫毫,輕輕的舒展筋骨。
夜宵很簡單,不過是一碗桂花糯米粥,擱了兩勺蜂蜜,這不要說在侯府,在長安好些富家都覺得寒酸了的夜宵,敏平侯卻看不出來任何的不滿意,他輕輕吹開粥麵的熱氣,慢慢呷了一口,咽下之後,道:“說吧。”
抄手站在旁邊的卓片先道了一聲:“是。”
這才繼續道,“據隨雍城侯世子到過秣陵的侍衛之言,小七娘在秣陵時就已與雍城侯世子相識,中間因為教導小七娘琵琶的一位來自西洲的謝氏的緣故,小七娘還曾被那謝氏的同門,叫陳珞珈的女賊擄去數日,後因緣巧合之下,被雍城侯世子所救,並在長公主的別業裏暫住數日,方借著謝氏救下的名頭回了遊家。”
敏平侯淡然的聽著,又用了片刻粥,才道:“就是那個酒珠案?”
“正是。”卓片沉吟道,“君侯,某家以為此案未必沒有內情,已經遣人去秣陵詳查了。”
見敏平侯微微頷首,卓片又道:“這回二娘子遭人暗算,也是雍城侯世子所為,據說,是因為二娘子與晉王小郡主一起先找了小七娘的麻煩,雍城侯世子得知後,因此設局,君侯,是否要某家……”
“不必了。”敏平侯咽下粥,平靜的道,“寧搖碧這次是替人受過,這件事情應該是真定郡王所為。”
卓片一驚,敏平侯對那一直默默不語、專心研墨的書童道:“這事怪不得你,你這兩日一直在查寧搖碧與小七娘來往之事,而二娘之事,破綻卻出在長安,而非真定郡王——卓香,你告訴他。”
書童點一點頭,簡短道:“趙式前日使人找到西市的‘藏珍樓’,將其中鎮鋪的幾塊鴉忽都買了下來,又向掌櫃定了一批珠翠,待藏珍樓明年的商隊抵達,就會交割,趙家還派了人攜巨資南下泉州……”
泉州多海客,來自海外的商人攜種種奇珍異寶而來,與大涼換取絲綢茶瓷等物——但趙家又不是商賈,名下也無珠寶鋪子,辦這大批珠翠,除了為那深得趙式寵愛的趙大娘子出閣預備外,還能是幹什麽?
那個因為父親救祖父而亡、年幼失怙所以格外得祖父寵愛的趙大娘子,可是親口說過非真定郡王不嫁的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