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和三夫人出門之後都是明顯鬆了口氣,她們惟恐節外生枝,略作商議,就決定二夫人送卓絳娘和卓玉娘回大房,三夫人則帶著卓昭姝陪卓昭節回四房,根本就不讓堂姐妹們搭話,回四房的路上,卓昭姝隨便和卓昭節說了句路邊的草木,都被三夫人暗中瞪了一眼。
見這情況,卓昭節也隻得識趣的沉默下來,到了四房,卓昭節謝過三夫人,請她們母女到四房裏少坐的客氣話還沒說,三夫人就借口自己房裏還有事情,緊緊拉著卓昭姝,忙不迭的走了,看她走時健步如飛的模樣,好似在四房門口多待片刻都會沾上一身是非一樣。
卓昭節啼笑皆非之餘又覺得心頭凜然——二房、三房這麽急切的撇開和大房、四房的關係,看似不想參與到世子之爭中,實際上卻不能不叫人想到他們是畏懼沈氏,足見那個慈眉善目的繼祖母的手段!
回到鏡鴻樓,明吟和明葉迎住了,問起午飯的安排,卓昭節道:“還是和昨兒一樣——有件事情要著你們去做。”
明吟笑著道:“娘子要說的若是在杏花林裏支起帳子,咱們方才已經去看過地方了,隻是有一件,樓邊的杏花現在開是都開了,但一來年數不久,沒有特別粗壯的,這倒也還罷了,就是林上有複道,雖然複道上墜下來的蔦蘿十分好看,但在底下到底被遮蔽住有些氣悶,要是往北邊讓一點呢,後頭是廚房,怕熏著娘子。”
卓昭節一怔,道:“那麽南邊呢?”雖然長安比之江南春晚,這時候杏花也開了,正是熱熱鬧鬧得緊的時候,卓昭節不免又起了小憩花下、徜徉花間的心思,卻不想明吟和明葉伺候她多年,早就想到了,隻是這鏡鴻樓的杏花林居然會不方便。
“南邊的杏樹種得密了點。”明葉道,“按著娘子從前在江南院子裏的習慣,帳子裏單一張臥榻就要占去好些地方,還有榻邊要放香幾、放腳踏、放食案、書案,另外還有其他一些瑣碎的東西,婢子們左量右量,實在不夠。”
阿杏忙道:“是這樣的,因為咱們這樓下沒設照壁,下頭院門一開,正當麵的就是杏花林,五娘覺得若種得疏了,不夠熱鬧,所以就吩咐南邊特別加種了幾株。”
卓昭節想了想,就道:“我去看看。”
之前她出入的時候隻看了杏花已開,團團簇簇粉紅粉白的又熱鬧又旖旎,並沒有留心樹與樹之間的距離,現在親自出了西樓,在林外走了一圈才發現,東西鏡鴻樓之間相隔大約有三十餘丈模樣,南邊打頭的三排,每隔六七尺就種了一株杏樹,由於種的密,又怕它們開不好花,所以修剪得僅僅如尋常男子的高度,卓昭節想穿過去都要低一低頭,以防被花枝勾散了釵環鬢發。
過了這三排,就開始稀疏了,到了北麵靠近廚房的地方,已經有明顯的空地出現,卓昭節還在空地上看到一架秋千,阿杏道:“秋千本來設在前頭,但五娘喜歡蕩過花枝時花瓣紛飛之境,夫人就叫人移到了這裏。”
卓昭節目測了一下,這秋千打起來,前前後後必然都要撞到花枝上的,縱然無風,也能飄起一陣杏花雨。
阿梨道:“本來這兒支個帳子也好,隻是……”
眾人一起抬起頭——頭頂複道上,青翠的藤蔓上綻開著星星點點的花朵,紅紅白白紫紫,色彩繽紛,猶如一道錦繡彩虹,架於東西二樓之間,葳蕤之處甚至快拖到了地麵,秋千所在的位置顯然是特別修剪過才沒有被藤蔓纏住,這樣仰望上去,果然是花藤如瀑,在院外就能看見這奇麗絢爛的景致,但站在複道之底,到底被擋住了春暉,顯出這片空地有幾分陰冷。
“五姐怎麽會把秋千支在這個地方?”卓昭節有點奇怪,“這林子也不是隻有這裏才能支秋千吧?”
“娘子不知。”這些事情隻有阿杏和阿梨才能回答,阿杏道,“原本這複道上麵沒種這些蔦蘿之物時,也擋不了什麽的,秋千支這下麵,還能擋點兒風雨,免得一下雨就不能來玩——卻是種了這些藤蔓才擋去太多天光的。”
卓昭節歪著頭想了想,道:“那帳子也支這裏吧,反正如今天氣也暖和了,也不一定要沾著春暉。”
明吟忙問:“娘子是用從前那種雨過天青的帳子,還是藕荷色的?婢子上回將娘子的東西送到夫人說的庫裏去,在附近卻看到了一種雪灰的帳子,淡如青煙,可要支過來讓娘子看看?”
卓昭節道:“你將三頂帳子都取了,先在附近尋個高點的樹枝掛起來,待我看了再決定。”
這件事情這麽說定了,看看辰光也到了用午飯的時候,使女們簇擁著卓昭節回鏡鴻西樓先用飯——不想一行人才上了台階,還沒跨過門檻,忽然院外傳來一聲小使女尖利的尖叫:“七娘七娘!出事了!”
“作死呢!咱們娘子跟前也敢咋咋虎虎的!驚著了娘子,仔細你的皮!”卓昭節驚訝的站住腳步,卻聽守著院門的權氏、詹氏已經揚聲訓斥,不想那小使女被嗬斥之後居然絲毫沒有噤聲的意思,用力拍打著院門叫道:“好嬸子快開了門,讓婢子稟告七娘,真的出事了——十郎方才掉水裏去了!”
卓昭節大吃一驚,忙從階上跑下去,大聲道:“開了門!”
權氏和詹氏之前就認出外頭的小使女是伺候小十郎卓知安的人,隻是自恃卓昭節這個嫡幼女深得卓芳禮與遊氏寵愛,卓知安到底隻是庶出,生母也不得意,這小使女又來的鹵莽,不免要在卓昭節跟前表一表忠心、也給那小使女些顏色看。
如今聽說卓知安落水,都嚇了一跳,卓昭節話沒說完,院門就被爭先恐後的打開了——怕耽擱了救起卓知安事小,最重要的是萬一事後傳出卓知安落水,身邊使女向嫡姐求救,卻被嫡姐的仆婦攔阻——遊氏能不問她們個毀壞女兒名譽之罪?
卓昭節在遊家就是和表兄弟姐妹一起長大的,從來不缺人叫自己姐姐,回到長安,上頭嫡兄嫡姐俱全,對個庶弟的興趣就不大,但也沒什麽仇怨,究竟是弟弟,如今聽說他落了水,自然要擔心。
她提著裙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院門前,來求救的小使女路上就哭花了臉,索性還記得把話說清楚:“十郎掉進了園子裏的大湖裏——就是東麵有一大片迎春花開著的那座拱橋下,三少夫人如今在前院和大總管對帳,夫人在老夫人那兒,婢子隻能來求七娘救一救十郎了!”
卓昭節皺眉對左右道:“快點帶路!”
她回來雖然有幾日了,但先去了阮府拜訪大姑母,又赴了公主之宴,加上侯府暗流洶湧,各房之間關係含糊,還沒機會去侯府的園子,權氏和詹氏異口同聲道:“婢子願往!”
卓昭節皺眉道:“阿杏和阿梨帶路就成,你們兩個把院門關了,各去稟告母親與三嫂!”
權氏、詹氏忙道:“是!”
卓昭節帶著使女風風火火的出了四房,發現這園子是建在了五房的南麵,園外就是沈丹古住的水葒館,園門進去就見湖,這湖不算小,雖然晴日,也當得起煙波微渺四個字,岸邊高高低低的煙樹春花假山怪石一路逶迤,卓知安掉下去的那座拱橋,離園子門口半遠不遠,轉過園子門口兩排花樹就可以看見橋東盛開的金黃燦爛的迎春花,但途中卻要穿花繞樹好些光景才能夠到。
“這一路走過來怎麽會沒個人在?”卓昭節急步而行,看了眼四周,皺眉問。
阿杏小心翼翼的道:“是君侯的意思,因為沈郎君就住在外頭,五房也不遠,怕下人多了嘴雜,打擾了兩位郎君刻苦攻讀,所以不許人在這兒停留,園子裏伺候的人另從別處小門出入,輕易也不到這邊來。”
卓昭節皺了下眉,心想祖父也太偏心了——但此刻不是腹誹這些的時候,又訓斥那伺候卓知安的小使女,道:“水葒館和五房離得這麽近,你剛才非要跑回四房去幹什麽?不怕誤了大事嗎?”本來園子到四房就有些路程了,這一來一回,卓知安如今還不知道怎麽樣,何況那拱橋到園子門口就又要走半晌——最重要的是依那小使女的話,她到了四房還是先尋遊氏再尋赫氏,這兩個人都沒找到,這才跑去找卓昭節的,這中間天知道究竟耽擱了多少辰光!
而五房和四房矛盾再深,場麵上總也要顧著點的,卓知安怎麽說都是卓芳涯的侄子,又是小孩子,這小使女當真跑上門去求助,那邊從上到下也不可能都看著不管,可比特別跑回四房先後找了遊氏再找赫氏都不在,這才找到自己可靠多了——她這麽一斥,就見那小使女神色之間有些躲閃,卓昭節頓時起了疑心,狐疑的站住了腳步,喝道:“你可是說了謊?!”
那小使女嚇了一跳,忙道:“婢子不敢說謊!十郎當真掉下水了,如今都不知道怎麽樣……”
“那你為什麽要故意跑那麽遠?為什麽不就近尋人幫你救他?你可是存心要害死你的主子!”卓昭節這麽一喝問,阿杏等人也變了臉色,阿梨啐道:“你個小蹄子不想活了?膽敢謀害主子!”
那小使女哽咽著小聲道:“婢子不敢!婢子決計沒有害十郎——咱們房裏和五房向來不親近,婢子路過五房時拍了好幾下都沒人理會,怕耽擱下去反而害了十郎,所以才去四房的!”
“那水葒館呢?”卓昭節一邊走一邊厲聲道,“沈郎君那邊難道你也怕?”
在她想來,沈丹古怎麽說也是寄養在卓家的,即使將他接到卓家的是沈氏,但籠統來說,卓家上下也算是他的恩人了,縱然他暗中偏著沈氏一派,但凡還存了一分聰明,也不該明著卷進卓家內鬥裏來,更何況這樣明著拒絕救助卓知安——這要多麽愚蠢才能幹出來的事情?
隻是這次小使女露出為難之色,卻是阿杏小聲道:“娘子饒了她罷,從前老夫人那邊私下裏傳過話,使女尤其是婢子們這樣年少的使女都不許靠近水葒館的,這封兒太過年少,怕是驚嚇之下忘記了變通。”
說話之間,一行人已經快步到了橋上,卓昭節扶欄俯望下去——就見卓知安麵色青白,勉強抓著兩三根迎春花枝,載沉載浮在湖麵上,仰頭看見她,神色一怔,隨即低頭吐了口湖水,有氣無力道:“七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