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家、淳於家的下人本來也不想看著自家娘子繼續當眾鬥下去,寧府的侍衛打頭,眾人得了理由,一擁而上,時未寧與淳於佩雖然一再嗬斥,到底被強行拖了開來,兩人都氣憤得緊,看到寧搖碧,俱怒道:“寧九你要幹什麽?”
寧搖碧瞥她們一眼,不冷不熱道:“爭花有爭花的規矩,你們頭一次參加?”
聞言圍觀的人群也都笑了起來,道:“這小郎君說的不錯,咱們光顧看熱鬧倒差點忘記了,花會上自有規矩,牡丹豔冠群芳,自來貴為花王,乃是韶華之主、群芳捧出,打打殺殺的也壞了其風流氣韻,輕非輕慢了國色天香?”
卓昭節忙問寧搖碧:“你之前說的爭花的規矩是什麽?”
寧搖碧笑著道:“還能是什麽?自然是鬥詩了。”
他話音剛落,卻見淳於佩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揚聲道:“當真要按規矩來嗎?可有人佐證?”
四周之人紛紛道:“我等可為兩位小娘子佐證!”
淳於佩麵上得色更盛,時未寧的臉色卻難看了起來,寧搖碧忽然一皺眉,低叫道:“糟糕!”
卓昭節道:“怎麽了?”
“這兩個娘子才學都不怎麽樣……”寧搖碧皺眉道,“但淳於佩卻要勝出一籌,所以方才時大娘子搶先動手也不僅僅是被她言語所激,早知道這樣,剛才就該叫人把淳於佩打下去的,如今按著正經鬥詩爭牡丹的規矩,時大娘子……”
花會上既然有這鬥詩爭牡丹的規矩,文房四寶當然也在附近備著,因為聽說現在爭執的兩人俱是年少美貌的小娘子,還都是高門貴女,一時間觀者如雲,附近許多賣花的人都丟下攤子跑過來瞧熱鬧,裏裏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大有東西二市之勢。
在這樣的眾目睽睽之下,淳於佩笑得猶如春風,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時未寧臉色青了白白了青,半晌忽然道:“按著花會的規矩,鬥詩可以請人助陣!”
淳於佩輕蔑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寧搖碧,嗤笑道:“你要請寧九代你上場?”
時未寧還沒回答,寧搖碧已經搶道:“不成!好男不跟女鬥,本世子決計不會代時大娘子上場的!”
時五說,陪著一個小娘子時,卻去替另外個小娘子出頭,那是壞了腦袋!
時大娘子休怪本世子坐視你落敗——這些都是你胞弟所傳授……
“這話是正理。”眾人哄笑道,“這小郎君方才一來是看你們壞了規矩,二來是怕你們傷著彼此的月貌花容,這才出手阻止的,可見他不是煞風景的人,如今這美人鬥詩,他又怎會阻止?”
又有人笑道,“兀那紅衣娘子,看著梅風雪骨,聽起來也是貴家出身,難為一首牡丹詩也寫不出來嗎?”
淳於佩一哂道:“人家可是時相嫡長孫女,當年時相乃是狀元出身,料想時大娘子你一定是家學淵源,我雖不才,竊想討教時大娘子的詠絮才——卻不知道是你先,還是我先?”
這時候已經有人主動幫忙,不用兩邊下人搭手,就地搬了兩張長案來,各擺一副筆墨,宣紙拿鎮紙壓了,紛紛催促兩人移步案前。
時未寧深吸一口氣,忽然伸手一指卓昭節,道:“我跟寧九不很熟,我請這位卓娘子代我。”
卓昭節一愣,時未寧繼續道,“這卓娘子是家祖父同科傳臚、告老遊老翰林親自教養長大的外孫女,論起來也是我之世妹……”說到此處,時未寧輕哼了一聲,道,“這卓娘子年才及笄,淳於娘子你長了她兩歲,該不會怯場吧?”
……世妹,時大娘子,你果然是時采風的嫡親長姐。
淳於佩目光閃動,仔細打量了幾眼卓昭節,微笑著道:“哦,就是卓家才從江南回來的那位小娘子嗎?怎麽會和寧九走在了一起?”
“你管旁人的事情做什麽?”時未寧冷冷道,“隻說敢不敢讓卓娘子代我吧!”
淳於佩眼珠一轉,道:“時大娘子你急什麽?你這麽提議,總也要問一問卓娘子的意思吧?今兒這樣的眾目睽睽之下,不論誰輸了那都是沒麵子的事情,爭這盆‘虞姬豔裝’原本就是咱們兩個的事情,和卓娘子有什麽關係?我看這卓娘子根本就是和寧九一道遊園的,你這樣自作主張拖人下水,難為還不許她自己說一下?”
說著撇了撇嘴角,道,“這位卓娘子你可要想好了,今兒人這麽多,你年紀小,一會上來了可別怯了場,仔細回頭叫你外祖父嗔你弱了他的名頭呢!”
時未寧喝道:“你少在這裏危言聳聽,花會鬥詩的規矩曆來相傳,每年輸的人還少嗎?何況卓娘子年紀小……你這樣嚇唬她莫非是怕輸不成?”
淳於佩說話肆無忌憚又刻薄,但為人其實十分的謹慎,她這樣拿話將住卓昭節,一來是不願意放過讓時未寧丟臉的機會,二來還真是不知道卓昭節的底細,擔心自己失手,畢竟她和時未寧都是厭文喜武的主兒,胸中墨水有限得緊,這卓家小娘子雖然不怎麽熟悉,可看著一副韶秀風流的模樣,決計不是習武的人,怎麽看怎麽像那些喜歡沒事寫兩句傷春悲秋的小娘子,似她這種和時未寧一樣看到書本就頭疼的人……
如今時未寧步步緊逼,淳於佩越發的不想卓昭節上場,隻是這話自然不能承認,便激將道:“咦,我怕輸個什麽?倒是時大娘子你,比還沒比呢,就要嚷著叫旁人代你上了……”
“你也可以另外找人。”時未寧眼中掠過一絲籌算,似笑非笑的道,“隻是你要快一點才好,我沒這許多功夫和你在這裏磨蹭下去!”
這話正中圍觀眾人的下懷,人群紛紛鼓噪起來,都道:“這紅衣娘子說的是正理,兩位小娘子,不拘請不請人代為上場,須得快些開始才好!咱們可還要回去做買賣的!總不能一直在這裏看兩位娘子鬥嘴罷?”
“這花會有鬥花有鬥詩,俱是風雅之事,兩位小娘子穿戴不俗料想也是出自名門,光天化日之下鬥詩那是雅趣,鬥嘴卻是有損門風了,小娘子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般唇槍舌戰看得忒是膩味,還不如動手好看……”
淳於佩臉色陰沉,環視了下四周,雖然有幾個士子意欲站出來為美人效勞,但均被想看雙姝鬥詩的人拖了回去,中間自然不乏寧搖碧的未雨綢繆……淳於佩無可奈何,她在長安貴女裏也不是無關緊要的人,未戰先認輸的事情實在做不出來,隻得誠心祈禱卓昭節是個繡花枕頭,不過是生得韶秀罷了,咬唇道:“好,那就讓卓娘子下場吧!”
——其實,我也沒有答應啊!卓昭節的本意是不想看到淳於佩與時未寧兩敗俱傷,沒想到時未寧卻開口把自己拖下了水……
隻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推辭了,卓昭節除了當年被李延景譏誚,發狠學了一陣琵琶,就沒對任何事物長久的上心過,但她天賦尚可,加上遊家怎麽說也是翰林府第,底子放在那裏,耳濡目染之下,詩賦在小娘子裏水準也算不錯了,倒也不怯這已經被寧搖碧評價為“文墨不多”的淳於佩,既然推辭不能,也不扭捏,攏了攏臂上錦帛,走到一張案前,問道:“我頭次見到這花會,這鬥詩?”
寧搖碧還沒來得及回答,旁觀的人群看到又一名顏丹鬢綠的小娘子下場,三名正當妙齡的小娘子,或甜美可人、或冷豔逼人、或絕色傾城,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幾乎將那盆“虞姬豔裝”都比了下去,越發鼓噪,當下有人搶先答道:“小娘子不必為難,某家來告訴你——隻要在一柱香內,各以那盆‘虞姬豔裝’成一詩即可,詩文傳閱在場諸人,公認更佳者得此花!”
又有人慢了一步,笑著道:“不錯,詩成無限製,可五言、可七絕、可律詩,韻腳隨意,但須點出品名,這點小娘子可不能忘記,否則縱然字字珠璣也不合格的。”
寧搖碧暗瞪了一眼那兩人,提聲道:“昭節你隨便寫寫就成了。”
聽他這麽說,圍觀的人群頓時對卓昭節另眼看待,隻當這是哪裏來的一個眼生的才女,根本不把這場鬥詩放在眼裏,但寧家下人都是一窘,心想這裏這許多人,靠咱們這幾個鎮得住場子麽?何況還有淳於家的人在……呃,不過時家的下人料想不會袖手旁觀,兩家打一家,再加些無聊起哄的閑漢,應……該……不……難……吧……
沒錯,深知寧搖碧為人的寧府隨從很清楚,寧搖碧那麽說的真正意思是——卓小七娘隻要隨便寫寫就是,至於勝出這種事情,假如這位小七娘能夠正當勝出則罷,否則,世子會立刻翻臉,在間不容發之間給淳於佩扣上“陰謀”、“代.筆”、“剽.竊”等等罪名,務必保證小七娘的勝利!
卓昭節不知道寧搖碧那句話,隻當他是怕自己怯場,實際上她聽了規則倒是沒什麽緊張的意思,她在江南也不是沒參加過連詩鬥賦的宴飲,一班門第相若的小娘子到了一起哪有不掐個尖兒的道理?長安有蘇語嫣,秣陵還有孟妙容呢,哪個不是一場場宴飲上鬥出來的名聲,雖然仗著背後有個侯府,卓昭節在秣陵沒有什麽在小娘子裏爭強好勝的心思,無非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及笄後就要回長安,何必在秣陵急著壓人一頭?
這大涼的都城長安,才是她該花心思經營才名的地方呢!
時未寧不打一聲招呼就把卓昭節拖下水,雖然她性.子清冷,到底也自覺理虧,所以自告奮勇卷了袖子露出一雙皓腕來代替阿杏研墨,她好武厭文,用慣的兵刃還是不便帶出來踏春的素纓長槍,腕力遠比尋常女子強勁,研起墨來速度極快,卓昭節見墨色已濃,微微一笑,示意她停手,取了案上紫毫,飽蘸了濃墨,左手挽住輕柔欲飛的縹袖,右手振腕運筆,沙沙幾下,落字如飛,頃刻之間成一七絕——
烈心豈獨丈夫哉?
不屑梅菊避花開。
豔裝嬌質踐群芳,
霸王情意可寄來【注】?
【注】作者自己寫的,同上次的相思曲作者不能代表女主的水平,請大家自行領悟“女主還是很有文學功底”這一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