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離開卓昭節的馬車數丈,時采風就忍不住埋怨起了淳於桑野:“我就說上去問一問再說,寧九將那小七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小七娘雖然嬌縱了些,但與寧九也是兩情相悅的,不然也不會不顧她祖父與雍城侯之間的關係硬是與寧九來往了,你就是不聽,說什麽先把人料理了再去問小七娘,如今好了吧?那人根本不是什麽小七娘瞞著寧九私下裏的相好!而是她的舅舅!寧九如今一門心思要把小七娘的親戚當自己的親戚看待,你說今日之事叫他知道了,咱們怎麽辦?”
淳於桑野瞪他一眼,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麽我動手時你不攔我?”
時采風頓時氣結,怒道:“我倒是想攔你!可你下手那麽快,我一句勸你的話還沒說完,你一枚銅錢就打進了那人的馬臀內!我還能說什麽?”
“那也是你把練武的功夫花到了小娘子身上,所以才如此。”淳於桑野蠻不講理道,“若是寧九在此,豈能不攔住?”
“寧九要是在這兒,還用得著咱們出麵?”時采風冷笑著道,“我不跟你廢話了,快點想想這事怎麽收場罷!你就是要動手,好歹也選個不引人注意的法子啊,那馬臀上現成的傷口,一會怎麽說?”
淳於桑野眼珠一轉,道:“不過是一枚銅錢罷了,憑什麽說是咱們幹的?不承認不就行了嗎?”
“縱然卓家知道是咱們幹的,難為咱們就怕了?”時采風被他氣笑了,“我是說叫寧九知道了,誰知道那小子又要怎麽坑咱們?這事情旁人想不到咱們身上,寧九會想不到嗎?你莫非不知道那小子如今喪心病狂之極,誰敢攔著他討好小七娘,我看就是雍城侯他都敢親自動手!”
淳於桑野沉思片刻,時采風還道他有什麽好主意,不想他卻道:“那就隻有追上小七娘的那位小舅舅,揍到他不敢說為止了!”
“……”時采風無語問蒼天。
蘭陵坊本來就在靖善坊之南,兩坊都傍著朱雀大街——也虧得是朱雀大街,按著涼律,這條長街兩旁不允許設攤,故而來往都是行人或車馬,加上江扶風的竭力控製,雖然驚馬發瘋似的狂奔到開化坊附近、差一個興道坊,就要直接衝撞太極宮了,才被卓昭質趕上幫忙製伏——這麽一路狂奔,居然一個人也未傷到,實在是幸運之極,也因此隨後趕到的時采風與淳於桑野沒用什麽功夫就打發了金吾衛。
隻是江扶風這場驚馬沒傷到旁人,卻傷到了自己,開化坊距離皇城已經很近了,雖然聖駕並不在太極宮,但策馬衝撞皇城,城門下的禁衛是可以直接將之射殺的,所以馬到開化坊,趁著卓昭質的幫忙,江扶風一咬牙從馬上跳了下來!
他記著林鶴望的教訓,雙手護好了頭臉,偏跳馬的地方不妥當,把手肘、膝蓋撞在了一方路邊的青石上,等卓昭質手忙腳亂的下了坐騎,把他扶起時,鮮血已經滲到了袍子外,望之可怖。
因為江扶風此刻借住的是其堂叔江楚直位於靠近北門的修德坊的宅子,距離開化坊這邊甚遠,倒是敏平侯府就在朱雀街上的靖善坊內,他傷成這個樣子,單是衣物沾了血,卓昭質也不能不提議讓他到侯府收拾一下。
幫忙打發了金吾衛的時采風與淳於桑野對望一眼,齊齊要求一起過去。
就這樣,遊氏和卓昭節的車馬一路憂心忡忡的到了靖善坊門前,等待半晌的結果就是卓昭質、時采風、淳於桑野三人聯袂護送受傷的江扶風到侯府診治更衣。
江扶風這一重親戚的身份,雖然是從遊家大夫人論過來的,不算多麽親近,但終究是親戚,又是進京趕考的士子,遊氏自然不能怠慢了,親自下車指揮著眾人扶他進了府,一路送到念慈堂,又打發人速去請了大夫來,好在傷勢不算嚴重,然也不算輕,筋骨是動到了,大夫叮囑三五日內都莫要移動,這麽一來,江扶風少不得要在四房裏住上幾日了。
遊氏聞訊,忙又打發了人到大理司江家去報信,跟著吩咐人收拾屋子,因為江扶風是在念慈堂裏接受診治的,大夫又叮囑不好移動,雖然有軟轎,送到前院到底也要經過數重門戶,所以索性就安置他到就在四房裏的卓昭粹住的朗懷軒。
如此一番忙碌,時采風和淳於桑野從頭看到尾,見江扶風控馬時已經筋疲力盡,上藥後更是疲憊萬分,根本就沒心思追究馬驚的緣故,這才暗鬆了口氣,趁亂告辭而去。
這日遊氏忙到晚上,才有功夫把女兒叫到跟前盤問起來白子華的事情,聽卓昭節仔細說了經過,遊氏麵露厭色,道:“你二舅母最爽利不過的人了,怎麽會有這樣的侄女?”
“母親別惱白姐姐啦,她就是那麽個性.子,我如今也死了心了,隻是這金燕?”卓昭節試探著問,白子華再不爭氣,到底是她幼時長大的同伴,卓昭節固然被江扶風拒絕,私心裏還是很希望能夠幫白子華一把的,小舅舅不肯,這會自然要向母親撒嬌了。
但遊氏卻冷笑了起來:“她若是自己爭氣點兒,區區一個金燕算什麽?你以為章老夫人那麽精明的人會不知道金燕打的主意?這天下有幾個重規矩的當家夫人會喜歡背著主母爬郎主床的使女?我告訴你,白子華若是即刻把這金燕拖出去打死了,章老夫人也不會說什麽,更不會在心中怨懟她,偏她這麽沒用,我看章老夫人任憑金燕作為,實在是對這個兒媳失望透頂!連陪嫁使女、身契都捏著的一個下人都管束不住,你說這麽一個人,是她唯一的兒子的正妻,她能放心?”
卓昭節訕訕的道:“大約是天性罷,我也奇怪白姐姐怎麽就這樣的性.子……”
“你既然說到了這件事情我也趁機教你一教。”遊氏看了她一眼,冷笑著道,“你知道章老夫人為何要縱容金燕?”
卓昭節一怔,道:“母親不是說了嗎?是因為對白姐姐失望。”
“可如今林家經得起亂嗎?”遊氏瞥了她一眼,冷冷的道,“白子華雖然無用,但成日裏哭哭啼啼的也叫人心煩,那個金燕在個正經主子眼裏也就是幾十兩銀子的事情,章老夫人如今顧著林家郎君都來不及,今日她的憔悴你也看到了,按說這時候她最恨後院裏還要勾心鬥角的給她添堵,但為什麽她沒有理會這金燕?”
卓昭節凝眉片刻,到底她這些日子跟著赫氏打理家事,終究把從前班氏教導的許多後宅陰私、當家作主的種種手段融合起來,思慮半晌,麵上露出駭然之色!
一看她神色,遊氏就曉得她可算是想到了正路上去了,果然卓昭節驚駭著道:“章……章老夫人是要借這金燕之手?!”
遊氏似笑非笑,道:“怎麽個借手法呢?”
“章老夫人對白姐姐已經十分的不滿,但林家郎君已經斷了仕途的前程,林家這兩代又沒個官宦,未必得罪得起白家。”卓昭節舉袖掩嘴,急急的說出自己的推論,“可章老夫人又很不想繼續要白姐姐這媳婦……為了不得罪白家的趕走白姐姐,所以她縱容金燕這個從白家出來的陪嫁使女欺侮白姐姐,本來白姐姐身子就不好,如今擔心林家郎君就更憔悴了,金燕再從中做做手腳……或者……白姐姐承受不住,與白家哭訴,章老夫人也能借口金燕乃是白姐姐的陪嫁,她不便管束,屆時伏舅母心疼白姐姐,未必不會主動提出和離一事!”
遊氏看著她,緩緩搖頭,見卓昭節露出失望和鬆了一口氣之色,遊氏卻笑了,道:“猜到了點子上,隻是,你到底年少,心還不夠狠,章老夫人可不一樣,她要的可不是你這白姐姐和離,而是……她的命!”
卓昭節大吃一驚:“什麽?”
“你還是不太了解你這白姐姐,她若是會向娘家告狀的人,那金燕豈敢如此的囂張?你二舅母的嫂子——你這白姐姐的母親伏夫人,我也是略有所知的,那是個精明的人,我看白子華就是被她護得太好了,也不知道是怎生個護法,才慣出了這麽個小祖宗!但縱然如此,白家也不會主動提出和離的,到底林郎君如今傷了容貌,白家提和離,豈不是要落個嫌棄夫婿沒了前途就拂袖而去的名頭?伏夫人這麽想,白家其他人還要臉麵、不肯的呢!”遊氏嘴角微翹,冷笑著道,“白子華這小娘子,又敏感又纖弱,加上遠在長安——水土不服、心疼夫婿、勞累奔波,做婆婆的憂心兒子,沒有及時發現……然後一病不起,莫名其妙的死了,也不奇怪!”
卓昭節驚訝道:“但是白家……”
“長安離秣陵遠著呢,如今氣候又越發的熱了,再說林家現在孤兒寡母的,還要扶著媳婦的靈回秣陵多麽不容易?這麽迢迢的路哪怕用著冰,扶回去人也該變了形狀了,沒憑沒據的白家難道就要開棺驗屍?”遊氏不屑的道,“他們縱然懷疑,也是要問白子華的陪嫁,總不能白子華死了,陪嫁也全死了吧?那樣白家還不懷疑可就怪了!但下手的既然是金燕,不管她會不會被玉燕之類的揭發,總歸是白家過去的人,章老夫人完全可以一推二六五,白家沒調教好陪嫁使女害了自己女兒——丟的是白家的臉,也動不了林家!為了白子華留下來的嫡長女,少不得,還要寬待林家!”
卓昭節想起今日見到白子華蒼白憔悴的模樣,禁不住按住胸口,道:“怪道白姐姐如今看著那麽弱不禁風……”
“我的兒,你呀,還嫩著呢!”遊氏平靜無波的看著她,“你外祖母大約怕嚇著了你,這些血淋淋的事情竟然沒告訴你什麽?你以為白子華隻有憂憤而死一條路?金燕……既然是貼身使女,白子華又這樣的蠢,金燕要在她飲食之類的地方動手腳,你以為……?”
“快快寫信給外祖母!”卓昭節一下子跳了起來,“白姐姐若是死在長安,章老夫人又這樣好的盤算,將來伏舅母能不把這帳一起記到了煊郎和遊家頭上?!”
遊氏幽幽一歎:“信,自然要寫的,隻是今日你不該插手這件事情,豈不知道狗急跳牆?白子華陪嫁的貼身使女有四個,偏這金燕冒頭最是明顯,不管這裏麵有沒有章老夫人的引誘與暗示,可見金燕也是個急性.子,這才幾天就把事情做得如此明顯,你這麽一鬧,自以為幫了白子華敲打她,但若這金燕足夠愚蠢,很難不加快下手啊!”
卓昭節驚得跌坐榻上,吃吃道:“她怎麽敢?”
“富貴動人心!”遊氏看著她,“你生長富貴裏自然不明白這財帛對於尋常人的意義與引誘!”
“……我明日去尋九郎,問問他的飲淵是不是還能給外祖母家送信!”卓昭節咬住唇,低聲道,“若是能,飲淵……那獵隼是極快的,母親,蘭陵坊那邊?”
“看白子華自己的命罷,這事咱們插不了手的。”遊氏蹙了下眉,卻無奈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