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未來嶽父裝聾作啞的走開了,但有老成持重的蘇史那作陪,被蘇史那暗中按著,寧搖碧到底沒能先跑過去陪未婚妻看帳本,度日如年的等了半個多時辰,卓昭節才過來,她穿著一身家常衣裙,綰雙螺,裝束首飾都極平常,然而膚光勝雪、眉目如畫,隻是看著都是一種享受。
寧搖碧身邊的侍者雖然私下裏不時感慨她將驕橫跋扈的世子管束得服服帖帖,卻不能不承認這樣絕色的小娘子,著實有傾倒眾生的資質,也不怪寧搖碧處處讓著她、時刻不忘記捧她在手心。
卓昭節進門後先給蘇史那行了一個見長輩的禮,笑著道:“蘇伯也來了?”
“小娘子真是太客氣了。”蘇史那笑嗬嗬的道,“某家許久未見小娘子,今日小主人過來,就順便跟了來跟小娘子討杯茶水。”
“方才有些母親交代下來的陳年舊帳要理清,怠慢蘇伯了。”卓昭節忙叫人換上好茶,特別叮囑,“要峨蕊,記得用偏屋格子上的那套器皿。”
蘇史那欣慰道:“小娘子知道某家好峨蕊?”
“聽外祖父提過一回。”卓昭節微微一笑,遊氏打從賜婚聖旨下來後就殫精竭慮的為小女兒將來嫁到雍城侯府後的日子謀劃上了,在遊氏詳細打聽了寧搖碧周圍的人後,發現唯一一個卓昭節能拉攏討好的也就是蘇史那了——紀陽長公主高傲無比,連親生孫女們都不是很親近,卓昭節這個孫媳想哄得長公主喜歡自己可能性真的不太大。
雍城侯與敏平侯是幾十年的死敵了,這位君侯不放下身段為難媳婦就不錯了,而寧家大房與二房之間猶如仇讎,對寧搖碧有影響的人裏,最正常最好接觸的,隻有一個亦父亦師亦仆的蘇史那。
遊氏自然不能怠慢,知道遊若珩與這蘇史那關係不錯,特意寫了一封家信,讓遊若珩將蘇史那的喜好仔細描述了轉達給卓昭節,讓她務必記得牢固。
就連蘇史那所好的這峨蕊茶,因為卓家沒有喜好的人,還是遊氏著人特別從西市尋到備下的,買回來才幾天,不想就派上了用場。
寧搖碧無心聽兩人寒暄,見卓昭節才進來不招呼自己,反倒與蘇史那說的親熱,再想到了前兩日遊家托飲淵帶來的信中提到的白子謙北上一事,越發的不高興了,他也毫不掩飾這一點,把茶碗不輕不重的往案上一放,道:“昭節你隻顧給蘇伯好茶,我呢?”
“你如今喝的這白毫銀針不就是你喜歡的嗎?”卓昭節挽了挽袖子,在他不遠處坐下,詫異的道。
寧搖碧看了看麵前的茶湯,臉色才緩和了些,心想昭節果然還是向著自己的,蘇伯要提了才能夠有他愛喝的茶,而我一來就是。這麽想著又覺得錯怪了卓昭節,正待說話,不想蘇史那悶笑了一聲,故意道:“小主人居然才發現這銀針是小主人慣常喝慣了的茶嗎?”
“……”寧搖碧瞪了他一眼,道,“本世子忽然想試試峨蕊不成麽!”
卓昭節看出他是在鬧脾氣,不禁啼笑皆非,嗔道:“你又不愛那個,何必與蘇伯搶?”
寧搖碧悻悻道:“那我也喝膩了這銀針了!”
“給你換個沉香飲?”卓昭節笑著依了他,“上回去長樂公主府,在蘇娘子那兒喝到覺得不錯,這幾日也換上了,你喜歡嗎?”
寧搖碧這才轉嗔為喜,道:“就換這個。”
長安就這麽大,寧搖碧向來耳目靈通,蘇語嫣火速的請卓昭節過府“鑒賞樂曲”的事情當天傍晚就報到了他跟前,這會聽卓昭節提到長樂公主府,就順口問了句,“蘇宜笑尋你去可是說了什麽事情?”
“若不然我也不請你過來了。”見他這麽說,卓昭節立刻接話道,“你們先下去罷。”
打發了餘人,隻留蘇史那捧著茶水安然靜坐一旁,卓昭節曉得這胡人身份不可與尋常下人相比,再說慕三娘的事情,過幾日也就不是秘密了,所以並不要求蘇史那也避開,直截了當的道:“蘇娘子說,華容長公主想知道時五郎為何不肯娶慕家三娘子,想請你和淳於十三郎幫著探一探他的口風。”
寧搖碧噫了一聲,道:“這小子不是已經服軟了麽?時相把他腿都快打斷了,我昨兒才去看過他,全身上下都是傷痕累累,這一回時相是下了狠手的,他可是已經答應娶慕三娘子過門了的。”
“華容長公主怕他與慕三娘子做對怨偶呢。”卓昭節對時采風的印象實在不好,忍不住就要幫慕空蟬說話,“慕三娘子好生可憐。”
“這一回昭節可說錯了。”寧搖碧微微一哂,搖頭道,“這一回可憐的可是時五啊!”
他的語氣頗為微妙,卓昭節沒聽出來,隻當他說的是時采風已經挨了打,就不以為然道:“時五郎君做了那樣的事情還不肯娶慕三娘子,要時相動了家法才答應,他這麽做卻不想是何等傷慕三娘子的心?往後慕三娘子在人前又該如何自處?”
寧搖碧笑著看了她一眼,道:“這事情可不是你知道的這麽簡單,內情複雜的很……”
卓昭節詫異的問:“是什麽?”
“你親我下,我再告訴你!”寧搖碧眼珠一轉,道。
“……”卓昭節險些岔了氣!這樣輕薄的話兒寧搖碧從前也不是沒說過,但那都是俯著耳畔悄悄說的,這會蘇史那可還在旁邊呢!
她麵紅耳赤,一拍跟前的長案,惱怒道:“你這個人!愛說不說!”
“說,當然要說了!”寧搖碧見她生氣,忙斂了調笑之色,一本正經的道,“這事情就複雜在,時五好色之名滿長安,但慕三娘子的事情上他當真是冤枉的。”
卓昭節一呆,道:“真的假的?”
寧搖碧道:“時五親口說的。”因為見卓昭節一臉的不相信,他又解釋,“他平常與人說話或者沒幾句真的,但對我和淳於的盤問總是不會抵賴的,再說他如今都娶定了慕三娘子了,再說謊也沒什麽意思。”
“可若不是時五郎君,慕三娘子……三娘子又怎麽會尋上了他?”卓昭節吃吃的道,“我聽說慕三娘子是在皇後跟前鬧出來的,難道當著皇後的麵,又賠上她和慕家的名聲,卻是為了誣賴時五郎君嗎?”
寧搖碧道:“你說的這個是,我是說,招惹慕三娘子,卻不是時五主動的,你大約不知道,休看時五到處勾三搭四,但不該動的人他向來是不動的。”聲音一低,似笑非笑的道,“比如說,你的堂姐堂妹,還有歐家,當然慕家也在其內。”
卓昭節心思一轉,恍然道:“之前的爭儲?”
“嗯。”寧搖碧點了點頭,道,“時相一向就是持中的,從不偏向任何一位郡王,隻是他向來深得聖人信任,所以即使他想持中,打算拖他下水的人從來都不少,為了把他拖上,連外祖父那邊不是也有人打過主意的嗎?時五固然好色,但在這樣的大事上卻不糊塗,時相交代之後,與兩位郡王有關的人家的小娘子他是從來不碰的。”
如今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之間的爭鬥隨著聖心的裁決落幕,不管是真定郡王還是延昌郡王自然也不該繼續頂風行事,拉攏重臣了。
但在今年的牡丹花會之前,兩派可是鬥得如火如荼,時斕這個兩朝元老、長公主駙馬,豈能不是爭奪的重點?隻是時斕為人圓滑,即使敏平侯這邊再三打了姻親的主意,也沒能撼動他持中的站位。
那個時候,時家諸多子孫裏,好色的時采風可是個極好的突破口,估計各家都巴不得有女兒被他調戲了——這樣正好可以學現在的慕三娘子,把他賴上,時家怎麽說在長安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時采風始亂終棄幾個尋常人家的小娘子也還罷了,遇見官宦家的小娘子,哪裏那麽容易叫他脫身?
而時采風總是時斕的孫兒,他若是娶了支持哪位郡王的人家的小娘子……即使時斕不肯因為孫兒改變持中的態度,終究立場不能像從前那麽分明了,而且另一派心裏豈能不生疑惑?到時候他想不想下水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夠做主的。
當然時采風在這樣的門第出身,再怎麽不學無術,這些常理總是曉得的,到底他能夠四處拈花惹草活得風流瀟灑,除了自己會哄小娘子和生得俊俏外,最緊要的還是他有個好祖父,又豈能糊塗得成為旁人算計自己祖父的把柄?
所以時采風號稱好色成性、與堂兄時雅風據說輕鬆將滿長安的小娘子芳心都囊括在手,但在卷進儲位之爭的幾家的小娘子跟前,他是再正人君子不過的,實在熬不住,也不過是像之前在怒春苑裏對卓昭姝一樣,開一開玩笑罷了,再多卻是不能了。
卓昭節被寧搖碧一提醒也想通了此節,的確時采風是沒有動慕三娘子的理由的,這小郎君身邊又是從來都不缺女子,隻是……她沉吟著問:“但兩位郡王之爭如今已經落下幕了,縱然以後……但至少現在……”
在聖人與皇後的幹涉下,皇孫之間的爭鬥一下子平息,至少在聖人與皇後在時,這樣的爭鬥在表麵上必然不會發生,所以從前時斕怎麽也不想孫兒娶太子妃的侄女,但現在卻不一樣了。
聖人親自暗示之前的爭儲站隊揭過,聖心又是如此明顯的偏袒著真定郡王,而作為真定郡王的嫡親表妹的慕空蟬,自然也不會再被時家所顧忌不敢聘娶。既然如此,那時采風好色成性,把手伸到慕家去也不奇怪。
寧搖碧聽了這樣的猜測,似笑非笑的道:“慕三娘可是讓皇後娘娘召了太醫的,牡丹花會結束到今兒才多久?再高明的大夫,沒有近一個月也斷不出來的。”
卓昭節呆了片刻,才體會過來這話裏的意思,麵色刷的通紅,瞪了他一眼才道:“到底是怎的?”
“自然是時五被慕三娘子算計了。”寧搖碧看起來對時五被逼婚、還為此被打得臥榻不起沒太多同情,反而有點幸災樂禍,道,“這小子一向最愛哄小娘子們歡心,不想他常常騙著旁人,卻在慕三娘子手裏栽了個跟頭!可見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果然,我家九郎雖然與時采風交好,但那都是受了華容長公主的托付,是要設法教誨時五、免得時五一條歪路走到底呢!九郎自己可不是極正派的,根本就看不慣時五那到處拈花惹草的習性!
卓昭節很欣慰。
她的欣慰落在寧搖碧眼裏,心頭大為竊喜:果然,時五說,對於小娘子懷疑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關鍵時候必須果斷的翻臉撇清,以證明自己的品行高尚、玉潔冰清……
時五啊,你趴在榻上奄奄一息還不忘記替本世子出謀劃策,果然是好兄弟!
——區區兩個醉好閣的行首,就能換得這樣在昭節心目中樹立起自己忠貞不二的形象,簡直太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