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淵送信到底是快,白家的動作可也不慢,赫氏的生辰還沒到,白子謙就匆匆抵達了長安,他卻也不是一個人來的,麻折疏、崔清含等幾人卻與他一道結了伴,但讓人意外的是,遊煥居然也來了。
因為沒想到遊煥會來,一直到下報到四房裏,道是侯府外有自稱四夫人遊氏娘家侄兒的少年郎求見,遊氏才曉得,詫異之下打發了人出去看,半晌後果然領了風塵仆仆的遊煥進來請安。
遊氏見這情形大為吃驚,顧不得寒暄,先問起秣陵可有什麽變故,遊煥搖頭道:“大姑姑請放心,家裏一切都好,祖父祖母皆十分的安康,我到長安來是為了拜師的緣故。”
“拜師?”遊氏詫異的道,“怎麽會到長安來拜師?”
遊煥並不意外遊氏的驚訝,崔南風以門下弟子的中榜比例,讓拜進他門下的弟子皆頂著準進士的頭銜,說一句天下公認的最會教弟子的老師也不為過,而且懷杏書院裏會教人的先生可不隻他一個,如任慎之所拜的田先生亦是深諳教徒之道,有大名鼎鼎的懷杏書院在北地,遊煥哪裏用得著特別北上求學?
晚輩們不清楚,隻道崔南風收徒嚴格,從來不賣旁人情麵,實際上遊氏卻是清楚,崔南風不給旁人顏麵,對遊若珩這個師兄還是十分尊敬的,遊若珩最大的遺憾就是膝下四子沒有一個能夠考取進士,孫輩中,有這個指望的也隻有遊熾和遊煥,崔南風怎麽也要為他圓一圓夙願的,之所以一直沒把遊熾、遊煥收下,一來他們年歲還小,二來恐怕他們知道有祖父的蔭庇,就懈怠疏忽,不夠用功。
遊煥雖然不知自己要拜進崔南風門下一點也不難,但此刻還是照著遊若珩的叮囑老老實實的稟告道:“一則是崔山長年歲漸長,年初的時候染了候症,陸陸續續的不能起身,所以往後都不能再收弟子了,二則是崔山長因此將書院有交付田先生之意,田先生現下忙碌得緊,也無暇多指導學子,旁的先生各有難處,崔山長就建議我與白兄一道北上,拜其徒傅精為師。”
“崔山長身子不好嗎?”遊氏為人精明,略略一想就明白了過來,懷杏書院裏能幹的先生當然不隻崔南風與田先生,但其他人比之這兩位在口碑上確實是要差上一截的,這要是其他學子,收了也就收了,但遊熾與遊煥是遊老翰林的嫡孫,也是遊家的指望,若是教不好,遊老翰林暗中怪罪遷怒可怎麽辦?
何況以遊家的門第,又不是拜不到名師,差一點的先生,遊若珩也不肯讓孫兒將就的。
國子監博士傅精,遊氏之前在信上已經看過白子謙這回北上要拜的師也是這一位,長安能人實在太多,遊氏之前還真沒聽說過傅精的名頭,但既然是崔南風教導出來的,這位山長桃李滿天下,獨獨推薦了傅精,可見這人必有獨到之處,當下遊氏也就消了對娘家的擔心,溫言道,“你來之前也不說一聲,也好叫你表哥去接你,如今一路勞累,快些梳洗歇憩下罷,你大伯並二哥這會都不在府裏……”
正說到此處,門口人影一閃,卓昭節匆匆一頭撞進來,笑著道:“我聽說五表弟來了?”
遊煥忙起身與她見禮:“七表姐。”
遊氏嗔女兒:“你表弟才到,這孩子也真是的,不聲不響的到了也不說什麽,竟是自己尋到了門上,如今才坐下來呢,你就來勞動他。”
“大姑姑言重了。”遊煥忙道,“一路乘舟是極快的,再說大姑姑這兒也好找的很。”
卓昭節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咦,五表弟你竟然沒提前送信叫咱們去接嗎?你可也太見外了。”
遊煥尷尬的道:“來之前,祖父叮囑過,說大姑姑這兒定然是忙得緊的,讓我不必給大姑姑添額外的麻煩,我想敏平侯府在長安知道的人定然不少,果然上岸之後聘了駕馬車就到了,又何必勞動表哥們跑這一趟呢?”
“這幾日雖然有些事情,但咱們家接你的人手總是擠得出來的,你這孩子自以為體貼,卻不想這豈不是咱們怠慢了你?”遊氏輕責道。
遊煥無奈,隻得賠罪。
這麽寒暄過了,卓昭節又聽遊煥說了一遍忽然北上的原因,就詫異道:“那三表哥沒和五表弟一起來嗎?”
被她提醒,遊氏也醒悟了過來,之前光顧著盤問遊煥了,倒把遊熾忘記了——既然秣陵沒了合適兩人拜師的人,那遊熾也該一起到長安來呀!
遊煥淡淡的笑了笑道:“是我不對——方才忘記與大姑姑說了,三哥如今在議親,是以暫時走不開,有宋郎君與他一道,我就先動身一步了。”
這句話平平無奇,但遊氏與卓昭節聞言都是眉心微微一蹙,敏銳的察覺到:遊家三房與四房之間,似生了罅隙。
不過對於知道遊煊傷毀林鶴望麵容真相的母女來說這不奇怪,畢竟當初三夫人拿刀抵著脖子逼遊煊不許泄露他為人利用哄騙的真相、以及那一招“舉火燎天”的來曆,以保全三房沒成婚的郎子宋維儀——這從家族的角度來看確實沒有錯,遊煊不愛讀書,不求上進,比起勤奮肯學的宋維儀來,到底是後者更有栽培的價值。
問題是三夫人的方法也太激烈了點,四房從遊霄、邊氏到遊煥、遊煊都不是自私自利的人,遊霄雖然迂腐了點,然而對家族也是極關心的,邊氏更是什麽都聽丈夫的,而且遊家反正都欠下林鶴望的了,下手的也確實是遊煊,再拖累家族中的其他人實在不智,這筆帳誰不會算?
若三夫人好好兒的與四房商量,乃至是玩弄手段的哭訴請求,遊霄和邊氏也不會不答應,遊煥也能夠理解,偏偏她一上來就擺出一副四房不答應也得答應的架勢,如今四房雖然答應了,但這個罅隙也存了下來——本來,傷了林鶴望的人既然是遊煊,那麽陪林家北上求醫的人裏,怎麽也該有四房的人的,最後卻是與這件事情沒什麽關係的大房、二房各出了人,三房、四房竟然一個都沒出!
這已經看出了遊霄的態度,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很冤枉,三房不出人,他也不想出!
而這一次,遊熾在議親,要晚些時候北上,作為堂弟,遊煥很該等上他幾日,如此兄弟二人一起上路也能有個照應,宋維儀雖然是遊靈的未婚夫,到底沒成婚,成了婚也不能與自己家骨肉之親的兄弟比,結果遊煥寧可匆匆跟著白子謙這群人出發,也不肯和遊熾一起走,顯然是對三房不滿,不願意和遊熾同行——要知道遊煥和遊熾雖然是堂兄弟,但兩人一前一後進入懷杏書院,同窗多年,感情素來不錯,但如今到底因為兩房之間的衝突生疏了。
遊氏心裏歎了口氣,這件事情實在是三夫人的不智造成的,換了她是邊氏她隻會覺得更委屈,所以此刻也不好說遊煥什麽,隻得裝作沒聽出來這其中的冷淡,按著話問下去:“熾郎議親了?是誰家的小娘子?”
“七表姐是認識的。”遊煥看了眼卓昭節,道,“是孟太守之女,孟小娘子。”
“啊呀,是她?”卓昭節一揚眉,意外的道。
遊氏忙問女兒:“是你從前在秣陵的玩伴麽?是個什麽樣的小娘子?”
對孟妙容,卓昭節還真沒什麽好感,兩人可是動過手的,隻是也沒厭惡到懷恨在心的地步,再說如今孟妙容與遊熾公開議親,往後也是卓昭節的表嫂了,卓昭節猶豫了下,含糊的道:“生得很是好看,孟太守最喜歡這個女兒的,為人也要強……哦,她還是李延景的弟子。”
遊氏一愣,道:“李大家嗎?能夠被李大家看中,那著實是個好的了。”
又問起這門親事的緣由,遊煥淡淡的道:“我也不太清楚,據說是三哥偶然見過孟小娘子,求到祖母跟前,祖母打發人去孟家探了口風,孟太守對三哥的學業人品也滿意,就答應了下來,我動身之前,已經過了問名,要納吉了。”
遊煥似乎察覺到自己提起三房的敵意難掩,頓了一頓複道,“祖父有信命我帶與大姑姑、大伯,卻是光顧著說話忘記提了。”
遊氏看他一眼,道:“卻怪我一見你忽然到來,還當秣陵那邊出了事兒……拉著你問這問那叫你沒功夫提。”
當下遊煥把本該是一見麵就呈上的信箋取了出來,遊氏再噓寒問暖了兩句,看他麵露乏色,忙叫人領了他下去梳洗歇憩。
遊煥被帶下去,卓昭節卻留了下來,探頭探腦的要看秣陵來的信。
遊氏喝道:“一邊兒去!先等我看了!”
“我在旁邊看,決計不擾到母親!”卓昭節扯著她袖子不肯走,“我也想念外祖父外祖母呢!外祖母居然沒托五表弟單獨給我信?外祖母不疼我了!”
遊氏哼道:“你多大年紀了?還跟三五歲一般耍賴撒嬌呢?當還有用?”
“親娘跟前,三五百歲也管用的。”卓昭節討好的道,“母親你怎麽舍得不理我?”
遊氏道:“我才懶得理你!”話是這麽說,臉色到底緩和了下來,任憑她扒著自己的肩一起看了起來。
不想母女兩個才看了幾行,都微微變色,齊聲道:“原來北上拜師還有這麽個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