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說笑了一回,因為人已經到齊了,時又近午,真定郡王就吩咐擺宴,珍饈玉饌流水也似的送上,趙萼綠又叫了王府裏豢養的歌舞伎人上來助興,一時間吹拉彈唱聲中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隻是卓昭節欣賞了幾回歌舞,卻見這些伎人雖然歌聲舞藝俱是好的,長的卻都是不盡如人意,雖然不說如無鹽東施,但這般花枝招展的打扮也最多能說一句容貌平平罷了,她心下一哂,暗想著這些歌舞伎人怕是趙萼綠安排的,不過這也是常事,就是換成卓昭節自己,她是打小就被讚美貌非凡長大的了,如今又和寧搖碧正好得蜜裏調油,縱然如此,叫她來選這家伎,她也不高興選那色藝雙絕的——回門的時候,大夫人可是拉下臉來把卓昭豔的教訓告訴了她,讓她必得好生留意這樣的情況,讓她務必留神,若有這樣的苗頭,須得立刻就設法把人除了去,免得留久了成個禍害,似卓昭豔就是起初沒放在心上,想著要給姚方上官麵子,留上些時候再發落,不然早點把人打發了,隻要姚方沒對那上官送的女子生出心思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到底卓昭豔有個世子父親,何況正妻處置後院中人,本是至理,本朝的正妻又有淳於皇後這一位主兒撐著腰,姚方那上司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怎麽樣,最多背後說一句自己欣賞的下屬怎麽就攤上了一個妒婦罷了。
結果卓昭豔替姚方著想,這麽一著想倒是把自己給坑了進去,如今姚方卻是當真被那女子迷上了,卓昭豔一則自己傷心,另一則卻還要擔心他歲考時若被同僚設法稟告到淳於皇後跟前,莫要說升遷了,不被降職尋滋就很不錯了,所以卓昭豔寫信給娘家,除了訴說自己的委屈,卻還是要念著夫妻情份與子女前程,請娘家幫著替姚方遮掩一二……
這簡直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卓昭節這邊看舞聽歌,邊想著事兒,一盞羅浮春喝到一半,忽然發現寧搖碧許久都沒有說話,心想難道他也看呆了?哪知回頭卻見身邊居然空著,不禁一愣。
就聽上頭趙萼綠笑著道:“七娘要尋九郎嗎?方才四郎有事要請他一同商量,如今他們都到書房裏去了。”
卓昭節聞言,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果然如今就剩了女眷們還在,包括時采風在內,男子全部都去了書房,她立刻明白過來,所謂今日慶賀一下趙萼綠有孕,恐怕隻是其一,其二還是真定郡王要尋他們議事,尋個由頭把人叫過來罷了。
當下心照不宣,微微笑道:“原來是這樣,多謝郡王妃見告了。”
“這樣客氣做什麽?你照著從前叫我趙姐姐好了。”趙萼綠心情很好,嗔了她一句,道,“方才九郎看你看舞看得入神就沒驚動你,他倒是不怕打擾我的,讓我告訴你一聲——這小子打小就頑劣得緊,雖然曉得他向來喜歡你,我到今兒也才知道他細心起來這般的無微不至。”
卓昭節微微紅了臉,嗔道:“趙姐姐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倒也不要處處調侃著我啊?好歹我今兒可是好心好意來賀你的呢!”
趙萼綠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邊去,道:“好啦好啦,我不說你,你過來咱們說話方便些——放心,四郎他們怕是要個把時辰才能回來的。”
卓昭節目光一掃,卻見旁邊唐千夏與蘇語嫣、慕空蟬湊在了一起,似又鬥起了酒,她如今已然出閣,不比從前在卓家做小娘子時候自在,雖然也幫著赫氏打理家務,但總歸不是當家人,出來赴宴之類也不怕喝醉,大不了回去之後與遊氏、赫氏告個罪,睡上一兩日罷了,現在她才接手雍城侯府,即使有寧搖碧鼎立支持,總歸每日裏都要視事的,卻是不想參與了,趙萼綠叫她,倒也正好,就移到上首趙萼綠的席旁,卻不肯去坐真定郡王空出來的地方,隻叫人加了張窄榻在側。
趙萼綠嗔了她兩句客氣,見卓昭節堅持,也隻能隨了她,道:“我真心說一句,你不要和我太生份了,這一年多來我都沒怎麽和你們來往,最怕的就是因此就生了罅隙。”
卓昭節笑著道:“要說這個,這一年多來咱們確實不怎麽見到了。”
“為人婦總是這樣,出閣的時候聽祖父拉著我叮囑說為婦了總是不自由的,那會倒沒多想,到真正做了這郡王妃才曉得。”趙萼綠歎了口氣,卓昭節於是道:“趙姐姐這話說得——你如今不是很好麽?我看郡王待你也是好的,如今又有了身子。”
趙萼綠一抿嘴,道:“我也不是說過的不好,隻是總覺得不如從前那麽自由罷了。”
“那趙姐姐是願意過從前的日子呢,還是喜歡現下這一刻?”卓昭節知道她對真定郡王死心塌地的很,就故意問。
果然趙萼綠嗔她一眼,道:“我想和你說幾句心裏話——你就不能說點我愛聽想聽的?”
卓昭節啊呀了一聲,道:“這可是趙姐姐你沒說清楚,我怎麽知道你要聽的是什麽呢?我說你如今過得好——你又不愛聽了,難道要說我心疼你?這差使可不該我來做的,難道郡王做的還不夠好嗎?”
“你……”趙萼綠指著她,想了片刻,卻是撲哧一笑,道,“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瞧你這強詞奪理的樣子,活脫脫是個寧九在這兒!”
卓昭節笑著道:“趙姐姐何嚐不和郡王一個樣兒?說不過我,就拉了九郎出來,到底成婚有一年多了,越發的有夫妻相。”
趙萼綠笑著求饒:“罷了罷了,我本來就不是寧九的對手,如今你學了他,我也不敢說你了,咱們講和好不好?”
就轉了話題,“你看這班歌舞伎技藝還好嗎?紀陽長公主的生辰是在七月裏,那時候照例是到了翠微山了,自不在長安——你如今到教坊或北地那些地方去買人調教,辰光有些緊,不過若是遇見天分好的,倒也能上場。”
因見卓昭節聽了這話就露出詫異之色,趙萼綠也是一愣,她心念略轉就明白了過來,道:“敏平侯府裏,因為如今還沒分家,這些個伎人料想是你大伯母那邊掌著的,這些個人到底是下九流,料想也沒告訴你,雍城侯府——雍城侯夫人去的早,自她去後,雍城侯府唯一辦過一回宴就是你進門了,那時候宴上的伎人還是紀陽長公主府裏臨時借用的,如今你既然過了門,侯府這邊有了當家主母,往後逢年過節、遇著事情,少不得也要開宴,哪裏能少得了歌伎、舞伎助興?總從教坊叫也不成件事情,總得養起一班來的。”
卓昭節被她提醒,方才醒悟——如今士大夫家,幾乎每戶都養著歌舞伎人,這些人也不一定會與家中主人有染,更多的是用來待客與席上助興的,若是有客人喜歡,開口索取,主人多半也就這麽送了,與擺設一般,若無人看中,侍奉到了二十餘歲,年長色衰,尋常人家也就歸還身契,給些銀錢放出去自行婚嫁。
有好心點的人家還會給她們尋個可靠些的歸宿——這種家伎,敏平侯府當然也有養,但正如趙萼綠所言,那些人都是大夫人管著的,因為覺得不幹淨,連家裏郎君有意都要攔一攔,更不要說娘子們了,從來提也不提,是以卓昭節雖然隱約聽過幾耳朵,但過門以來還真沒想起來雍城侯府往後也要養上一批的。
這時候愕然之後就謝過趙萼綠,趙萼綠道:“你過門才幾天?今兒個我不提,你身邊的人必然也要說起來的,其實這些個人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無非就是個玩意,畢竟從前雍城侯府人丁單薄,也沒有什麽事兒,雍城侯要請客,多半是在外頭,或者在長公主府,由長公主替他主持,現下有了你這個嫡媳,總是你要操持的事情了,更何況九郎往後……”
說到這兒,她似有深意的笑了笑,卻也不多說,隻道,“長公主是喜歡這樣的熱鬧的,聖人有時候看到教坊司裏有好的歌舞伎人,都會特別送到長公主府去伺候長公主。”
卓昭節仔細揣摩她話裏未竟的意思,與上回進宮謝恩時,聖人、皇後反複叮囑寧搖碧要好生進學連起來,心裏隱隱有了猜測,但趙萼綠既然又轉了話頭,顯然是不想多說或者不便多說,她也不好追問,就想著回頭問寧搖碧好了,就道:“原來如此,我記得我頭一次進宮的時候,皇後娘娘因為母親讚了一句教坊伎人跳的《春鶯囀》好,特別給了賞賜的,原來是這樣。”
趙萼綠點頭道:“長公主在這上頭眼光高得很,尋常技藝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說來說去,這伎人是必定要買了養起來了,雍城侯父子宴客要用,哄紀陽長公主歡喜也要用——差了還不行,就算不怕掃了來客的興致,長公主那兒也瞧不上。
卓昭節心裏盤算了下,就請教道:“這樣的人我也沒接觸過,趙姐姐說天份好的,怎麽個樣才是天分好呢?”
“這個其實咱們不懂也不要緊。”趙萼綠笑著道,“說起來你要買這樣的伎人豈不是很方便嗎?你那五姐夫的父親,豈不正是太常寺卿?”
太常寺掌樂,教坊正是其職轄所在,居陽伯對歌舞伎人自然不會外行了去。
“那我也不好為這麽點事去麻煩長輩呀!”卓昭節抿嘴笑道,“趙姐姐有什麽經驗先告訴告訴我罷。”
趙萼綠想了想道:“如今這些都是最差的,一會我帶你去看好的,再與你細說。”
卓昭節一怔,她之前還以為趙萼綠擔心有孕之後被人趁虛而入,所以郡王府裏養的歌舞伎都是容貌慘淡的一類,但聽趙萼綠的話卻又不是這樣。
見她神色,趙萼綠會過意來,笑罵道:“你想到哪裏去了?難為我不許家伎裏頭有姿容出色的,四郎當真想,在外頭還怕沒有法子嗎?既然如此,看住了家裏這些又有什麽用?再說客人來了看到盡是這樣連個清秀都算不上的家伎,也就是今兒這樣全是自己人的宴上——不然傳了出去都說我嫉妒是一,第二是郡王府的宴也要叫人說因為這些伎人大煞風景了,你說我冤枉不冤枉?”
卓昭節詫異道:“那這些人……?”
雖然有絲竹聲為掩蓋,慕空蟬那邊鬥酒又正酣,似無暇理會她們這邊,但趙萼綠還是謹慎的拿團扇半掩了麵,小聲道:“還不是為了時五,所以才特別拿了這些人出來?不然的話,我就是不喜歡家伎太過豔麗,總也要挑幾個清秀能看的罷?這幾個其實本是其他人家不要了放出來、我買過來教導那些年少的家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