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門

第六十章 常嬤嬤

少頃,阿杏捧著琵琶匣子出來,當著唐若縹的麵開了匣,露出內中還散發著木料清香氣息的琵琶來。

做工精細的五弦琵琶以整塊紫檀木製成,左三右二的琴軫,直項,形如半梨,琴頭上嵌著雕琢成並蒂蓮的玳瑁,流光溢彩。雖然用料俱是力求上佳,但整麵琵琶並不給人奢華之感,而是透露出一種簡潔明快之感來,通體無飾,隻在背板上有名家雕刻的比翼鳥、連理枝,表明這是賀人新婚。

唐若縹打量幾眼,眼睛一亮,詢問的看向卓昭節:“初歲可否容我試試音?”

看著再怎麽精細入眼,到底好琵琶是要能彈的。

卓昭節爽快的點了頭:“表姑盡管一試!”說著就叫阿杏取出琵琶遞上去。

這種新婚賀禮,還帶有吉祥祝福之意的東西,不拘貴賤,當著主人的麵,總歸不能輕視的。唐若縹讓使女幫著卷了袖子,這才接過。她輕舒玉臂,也不用護指,略撥幾下,但聽弦聲透亮、清脆渾厚,指下不禁微微用力,頓時透出金石之聲來!

“咦,這聲音不錯啊!”大涼時興琵琶,貧門女子都能信手彈上幾支小調,貴胄女子無須為生計操勞,出閣之前就沒有不學才藝的,定成郡主自不會外行,聽著試音,不覺脫口道,“尖堂鬆脆爆【注】五音具備,弦弦分明,可是難得!”

唐若縹也是一喜:“這把比我之前把把還好些!這謝娘子好生厲害!不瞞你們,我之前聽李大家推薦了,想著李大家說好的總歸不會差。然而一打聽,說這謝娘子還沒出閣呢!算著年紀與我竟是仿佛,我想這製琵琶的手藝,到底上些年紀的人可靠些。虧得今兒個到初歲這兒來問了聲,不然可是錯過了!”

定成郡主也來了興趣,道:“也請這謝娘子給我做一麵——卻不知道這麽一麵琵琶須得多久能做好?”

“可是不太巧呢!”卓昭節聽了,卻沉吟了下才道。

唐若縹與定成郡主詫異道:“怎麽個不巧法?”

“謝阿姐是下個月出閣,如今恐怕忙碌得緊。”卓昭節道,“表姑和煙寧約莫不知,謝阿姐父母早故,她如今是跟著表姐伍夫人過活的。伍夫人的夫婿就是上科二甲進士屈談,聖人欽賜殿中侍禦史的那一位。屈家如今倒有位伯父健在,奈何卻沒有年長的女眷幫持,這眼節骨上,怕是沒空做琵琶的。”

“倒是把這個給忘記了!”唐若縹與定成郡主聽了,恍然大悟,點頭道,“既然她婚期在即,倒也難怪了,左右咱們也不急於一時,等上幾個月,待這謝娘子方便了也成。”

唐若縹又含了笑,道:“說起來還要恭喜你——這謝娘子要嫁的是你表哥阮郎君,阮郎君也是雅好琴樂的人,可不是琴瑟和諧、夫唱婦隨嗎?”

究竟製琵琶之技出色算不得貴女裏能上台麵的長處,唐若縹這是委婉的恭賀了。卓昭節笑著道:“借表姑吉言,不瞞表姑,我那大姑姑就阮表哥一子,早年我那大表姐卻是……如今大姑姑和大姑父都盼望著表哥能夠順利娶得謝娘子,一家和和樂樂的過著才好呢!”

“阮娘子著實是可惜了。”阮雲端去世是幾年前的事情,唐若縹和定成郡主生長長安都有所知,這會不免安慰卓昭節幾句。

其實卓昭節根本沒見過這個表姐,出於卓芳華的緣故對阮雲端頗為惋惜,然也不過是提起來唏噓一番罷了。她更多的心思倒是放在了揣測唐若縹的來意上。

奈何兩邊說來說去,一直到傍晚一起告辭,唐若縹也沒說其他事情,卻是就這麽走了。

卓昭節送客回來,喝了口茶水提神,正尋思著,後頭人來報,道是寧搖碧曉得兩位郡主告辭,邀卓昭節一道用飯。

她聞言才站了起來,長公主又派了常嬤嬤來——先到內室看過了寧搖碧,慰問過了,就回去複命。卓昭節自然也要送上兩步,到了外頭,常嬤嬤就站住腳,與她道:“敢問世子婦,今兒個定成、秦王兩位郡主前來,可是為了探望世子?”

卓昭節知道她是代長公主而問,便如實道:“說是這麽說,但我看定成郡主更像是過來透透氣的,倒是秦王郡主,來問了我大姑姑沒過門的兒媳、謝阿姐做琵琶的手藝,說是把周太妃所賜的琵琶摔壞了,想尋謝阿姐再做一麵好的。”

常嬤嬤聞言淡淡一笑,道:“這話倒是有意思了,世子婦生長江南怕是不曉得,周太妃在先帝時候嗜好琵琶,常與咱們殿下相爭呢!那會先帝寵她,沒少賜下珍品來。秦王殿下膝下子女雖多,但嫡出的郡主就這麽一位。周太妃向來寵她得緊,以太妃的收藏,摔個一二十麵怕也不愁沒有合手的琵琶用。”

“嬤嬤說的是,隻是我對這位郡主卻也不熟悉,還請嬤嬤教我,今兒這事?”卓昭節沉吟了下,請教道。

常嬤嬤笑著道:“婢子哪兒敢教世子婦什麽?隻不過周太妃頗會看眼色,自先帝去後,她一直約束著秦王府上下安分守己的過著日子。聖人與皇後娘娘心慈,倒也沒少給她體麵。但如今朝中諸官都勤於職守,這天下又太平得很,秦王與秦王世子究竟沒有用武之地,世子婦說是不是?”

卓昭節會過意來,這是說唐若縹今兒怕是尋了個借口上門來示好的。

隻是論輩份她是寧搖碧的表姑,論身份又是郡主,要放下架子來還真不容易,索性拿件事情托付卓昭節。這樣回頭又可以打著致謝的旗號來往……一來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原來是這樣,可要多謝姑姑提點。”卓昭節忙謝了她,又送了幾步,叮囑人拿好了燈籠照著常嬤嬤回長公主府去。

這樣再回內室,阿杏等人已經把榻幾都支好了,冷菜已上,寧搖碧正拿著牙箸在碟子裏隨便挑著雞絲吃些。

見到卓昭節回來,就道:“這常嬤嬤也忒沒有眼色了,正飯點上,她把你拉出去說這會子話做什麽?”

“想是覷著兩位郡主走後過來的,恰好趕上了。”卓昭節笑著道,“也是給祖母問的呢,何況就這麽點辰光,你莫惱了,咱們這不就開飯了嗎?”

被她勸了句,寧搖碧臉色才略緩,他昏睡了這麽近一天,精神已經好了很多,除了臉色仍舊蒼白的不太正常外,看著目光炯炯,倒似就要痊愈了。

卓昭節打量他幾眼,就問:“這會怎麽樣了?”

寧搖碧卻搖頭,道:“旁的還好,就是使不上勁,怕是還要再躺三兩日。”

“痛嗎?”卓昭節不免有些心疼。

寧搖碧順口道:“不……”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眼珠一轉,改口道,“不痛才怪!”

“待會叫人絞上熱帕子來敷一敷,好讓淤血化得快些。”卓昭節想了想,道。

這正是寧搖碧的目的所在,兩人草草用了飯,下人收拾下去,略說幾句話消食。卓昭節就打發人端熱水上來。

因為卓昭節掌心的傷還沒全好,把年輕使女打發下去後,就留了冒姑下來絞帕子,然而寧搖碧見狀,卻道:“帕子我來絞,你替我敷就是。”

既然這麽說,冒姑隻有告退下去了。內室門關了,卓昭節把熱氣騰騰的水盆端到榻上的小幾上,警告道:“你如今傷著,不許多想!”

寧搖碧一麵自己解了衣襟,露出胸膛上的淤傷,一麵微笑著道:“我多想什麽?”

“呀!你這傷!”這傷卓昭節其實已經看過了,前一日還是絳色,這一日已經變成紫黑之色,襯托著寧搖碧玉石般的肌膚,更顯猙獰,卓昭節本待再嗔他一句,這會頓時沒了閑心,忙把雪白的帕子按到熱水裏,擔心的道。

寧搖碧忙道:“你那手別放下去了。”就卷了袖子,伸手將帕子撈起來擰幹,遞了過去。

卓昭節把帕子略疊整齊,小心翼翼的敷到他傷處,寧搖碧立刻低嘶了一聲,她嚇了一跳,忙拿起來,緊張的問:“可是痛?”

“……無妨!”寧搖碧皺眉片刻,搖頭道,話是這麽說,他卻立刻閉緊了雙目,額上汗水一顆顆滲了出來。

卓昭節心中焦急,忙從袖子裏抽了帕子替他輕輕擦拭,安慰道:“你忍一忍……是不是痛極了?那能不能敷?”

她也不怎麽懂醫理,隻想著寧搖碧挨了那麽一下,胸口積了淤傷,熱敷可將淤血化開,但現下看著寧搖碧似痛得不輕,卻又後悔了。

寧搖碧閉目聽了片刻她手忙腳亂,忽然睜開眼,一本正經的道:“可不是痛得緊了?你親我一下就不痛了!”

卓昭節呆了一呆,方醒悟過來,暗啐一口,抬手一把捏住他肩頭軟.肉,恨恨的一掐——寧搖碧低叫了一聲,哭笑不得道:“這會是真的痛極了!”

“痛的才好!”卓昭節恨恨的在他額上戳了一下,氣急敗壞的問,“那……能不能敷啊?”

寧搖碧被她識破之前的裝模作樣,這會倒是恢複了常色,滿不在乎的道:“敷一敷總歸能好些……來,替我揉一揉。”

卓昭節心驚膽戰的道:“你這傷……碰著豈不是痛得緊?”

“忍一忍就過去了——這不是你剛才勸我的嗎?”寧搖碧笑著拉起她手,按到帕子上,戲謔的道。

卓昭節待要下狠心給他揉開淤血,不想寧搖碧卻又不老實的握著她手不肯放,另一隻手又撫上她麵龐——卓昭節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低喝道:“你這還躺著呢胡鬧個什麽?先把傷養好了,別鬧了!”

寧搖碧不甘心的道:“我覺得明兒個我大概就能……”

“你想得美!”卓昭節恨恨的打開他不老實的手,啐道,“你給我好好養到你能起身再說!”

“嘖!那我明兒個就能起身……”寧搖碧立刻道。

卓昭節手下微微一重——他立刻痛的叫出聲來——卓昭節冷笑著道:“你起身?許院判不給我打包票,你敢起身試試!”

“……”寧搖碧無語半晌,想了想道,“人家都說小娘子家沒出閣時難免有些小脾氣,出了閣為人婦,到底都收斂起來了。怎麽你卻不一樣?我記得咱們成親前你可沒這麽凶的。”

卓昭節臉一黑,道:“怎麽你後悔娶我了嗎?”

“沒有的事!”寧搖碧正色道,“你方才聽錯了,其實我是說,昭節你這般賢惠淑德,能娶到你我簡直是邀天之幸!”

“算你還有良心!”卓昭節聞言,這才冷笑了幾聲,暫且放過他……

【注】作者是個1~7倒過來都不會唱的音盲,見過琵琶真物的次數一隻手能數過來,該術語絕對產自百科,具體意思感興趣者請自行請教度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