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搖碧笑著道:“我一進門,那小子就盯著我眼珠子亂轉,我道他想做什麽,未想他轉頭就跟乳母要起了銅鏡,一個小使女拿了麵靶鏡與他。結果這小子照了照自己,又看了看我,跟著臉色就不好看了。我當時留意著大郎與二娘,也沒理他。不想這小子見我不理他,倒是自己湊過來,問我‘卓七姐姐一日給你多少銀錢花’?”
卓昭節哈哈大笑,道:“你怎麽與他說的?”
寧搖碧道:“我自然聽得一頭霧水,就道‘你問這個做什麽?’,那小子便理直氣壯的道,‘等將來我生得比你俊之後,卓七姐姐不要你了,就該輪到我做卓七姐姐的夫婿。我自然要問問她一個月給夫婿多少月錢,若是不夠花,趁著你還沒被趕出門這光景,再尋個更有錢更大方的小娘子去,免得將來我名花無主,隻能依諾娶了卓七姐姐,過著緊巴巴的日子’……我愣了足足三四息才醒悟過來,合著這小子覬覦我妻子不說,覬覦的緣故還是想著叫你養他!”
“這五郎!”卓昭節在榻上笑得直打跌,“兩年前我才回長安那會子,三嫂小產,他們姐弟兩個跟著赫家夫人過來探望。赫家夫人要與母親說話,我和六姐就先帶了他們到修靜庭,那會兒三嫂休養的屋子他們可不是也不好進?就趴屏風上與三嫂說著話,結果不仔細把屏風推倒摔壞了。爾後六姐與我打趣,讓我出那屏風錢,我便答應了,這五郎見我不為百金為難,對比他的月錢,當然算得上出手大方,於是當場就給我許諾,隻要一個月給他那麽幾十金月錢,他就‘一定乖乖的做個好夫婿!絕對不納妾不蓄婢不偷偷的喝酒摸色子、逛青樓捧小娘子’,那會逗著他也沒當回事兒,不想他倒是當諾言記下來了。”
寧搖碧道:“原來是這樣,但他和我比誰俊做什麽?那小子我看如今雖然未長成,但也極一般的。就他這樣還妄想生得比我俊俏,這開什麽玩笑?”
卓昭節笑著道:“這就是後來三嫂生辰,他聽人說咱們兩個會是一對,就急了,哭著哄都哄不住,連說我沒眼光。索性我就說我便是喜歡你這副俊俏的模樣兒,這才把他堵了回去,但他篤信自己如今生得平凡,往後定然俊秀無雙,就要與我約好了等他比你俊時,讓我拋棄你嫁與他。”
“這小子年紀不大倒是一副壞心腸。”寧搖碧本來就是個眼裏無老少的主兒,最是好占上風,是極不喜歡旁人說這樣的話的。也就是現下喜得雙生子,心情大好,又念著是卓昭節的親戚,才一哂了之,道,“隻是他這是哪裏學來的規矩?向來娶親,都是男子出聘禮,聘得新婦歸家……爾後也是男子養家糊口,怎麽到他這兒全反了過來,難為往後他的妻子要求著他娶自己不成?真是滑稽!”
卓昭節道:“三嫂生辰那日,咱們也猜過,小孩子麽,不懂事的時候,見著了什麽,就以為是理所當然了。”
她提醒了一下,寧搖碧頓時明白了,禁不住樂了:“這麽說來,這赫家郎主,居然是個懼內的人?”
“大約是這樣罷?究竟是三嫂的娘家,也不好怎麽打聽的,我想許是赫家夫人一直把赫家郎主管得緊緊的,手頭也不叫赫家郎主寬綽,仿佛小孩子一樣發著月錢。所以赫五郎打小耳濡目染,就以為男子向妻子討錢天經地義了【注】。”卓昭節忍著笑道,“你也別顧著說我,赫家五郎君是個好財的,他家四娘子可是個愛看俊俏郎君的小娘子……方才聽三嫂說,赫五郎被他姐姐打出門,就是因為四娘子要討好你?”
寧搖碧聞言也笑出了聲,道:“我起初還不知道她的心思,隻道她想繼續看咱們大郎、二娘呢!結果我哄二娘的光景,她在跟前轉來又轉去,區區片刻,問了七八遍要不要喝茶吃點心。最後我煩她了,就問她到底想做什麽?這小娘子就道,想要我腰間的玉佩——今兒我帶的是與你一對的鴛鴦佩,雖然她是個小娘子我當然也不能給她。未想她就望著我簌簌落淚了……還是旁邊一個老嬤嬤看不下去,悄悄上來與我說了這小娘子的性情,我才曉得她這喜好……”
卓昭節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年方九歲的赫四娘,按著最近一次見麵,尚且沒有脫去小女孩子的豐潤,卻竭力做出傷神幽怨之舉……她不禁一寒,道:“然後呢?”
“然後我想這麽點大的小孩子,又是在嶽父家裏,直接叫人把她拖出去未免太過了點。”寧搖碧道,“所以我就和她說,我如今已然成婚,又有了兒女,可見年歲也長了。似她這樣尚且未到豆蔻之齡的準美人胚子,早就不時興看我這樣的年長男子了,她該覬覦的應該是還沒成婚的那些俏郎君。”
卓昭節道:“你該不會把無畏推了出去罷?他們可是不同輩的!”按寧搖碧這麽說,自然是引禍水東流,拿卓家年紀小又生得俊俏的小郎君做引子了,這樣的小郎君,滿打滿算全府才三個,其中兩個還是赫四娘的嫡親外甥。剩下的就是二房裏的卓無畏了。
雖然卓無畏和赫四娘年紀都不大,但名義上卓無畏也要跟著堂弟叫赫四娘一聲赫家姨母的。這樣亂點鴛鴦譜可就太胡鬧了。
寧搖碧笑著道:“你放心罷,我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呢?我就是告訴她,水葒館裏如今有兩位郎君,都是俊秀無雙風流儒雅,乃是豐神俊朗之寫照!結果這小娘子居然也見過沈丹古,想了半晌,一抹淚,極有禮貌的謝了我,高高興興的叫人帶她去尋水葒館了。”
真難為他把推沈丹古和任慎之出來擋災的做法說得這麽若無其事!
“…………”卓昭節喃喃道,“沈丹古也就算了,任表哥……算了,反正赫四娘也不在卓家待多久。何況任表哥向來不大愛理人,恐怕赫四娘覺著與他說話無趣,更多的去糾纏沈丹古也不一定。”
然而世事難料,次日遊氏來看女兒,啼笑皆非的和她道:“九郎也真是的,你三嫂那嫡妹自來淘氣些,昨兒個圍著他糾纏了番,總也是小孩子家心性,並非當真想著攀附的。結果九郎命人帶她去了水葒館,倒叫她圍著慎郎轉了好幾個時辰,弄得慎郎不堪其擾,直接跑到念慈堂尋了我求救。你說以慎郎的忍耐,之前被林鶴望與那下賤的外室打了都沒吭聲,這次卻忍受不下去,這小娘子該有多叫人頭疼?”
卓昭節聽得大笑,道:“赫四娘今兒個該回去了罷?”
“昨兒個傍晚就叫你三嫂親自撩起袖子塞上馬車,不顧這姐弟兩個又是哭又是鬧的打發她們回去。你三嫂還叮囑車夫,往後沒事不要送他們來了。”遊氏笑著搖頭,“我說對小孩子沒必要如此嚴厲,左右誰都知道他們是赤子心性,沒什麽惡意。然而你三嫂說這些日子咱們家忙得緊,哪來的功夫看住他們不生事?硬是趕回去了。”
說過了赫家姐弟,遊氏又喜上眉梢道:“大郎和二娘如今長得飛快,到底是你與九郎的子女,這會子眉眼才開了些,就已經精致得沒法說。今兒個你大伯母還感慨,道是往後這一兒一女,還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家的娘子郎君呢!”
大夫人周氏早年因為著了沈氏的暗手,隻有卓昭節的大堂姐卓昭豔一女。卓昭豔又常年隨夫在外,外孫亦然。偏大房子嗣單薄得緊,唯一的庶子至今無所出,四娘卓絳娘心術不正被遠嫁嶺南,六娘卓玉娘出閣未久,還沒身孕。所以大夫人格外的喜歡小孩子。
早先赫氏進門有孕起,除了遊氏和赫家夫人外,最上心的就屬大夫人了。這些年來,各個房裏生兒育女,大夫人都會任勞任怨的幫著手,不求絲毫回報。大夫人既然這麽喜歡小孩子,生得俊俏的那就更愛了。為人母的就沒有不喜歡旁人讚自己孩子的,卓昭節聞言也喜道:“我從前在外祖父家時,見過大表嫂生的照郎小時候,也是極逗人的,可叫我說到底不如大郎、二娘好看。”
“這做父母的生得好,小孩子麽總歸也占便宜。”遊氏含笑道,“你看著罷,等滿月的時候這兩個孩子回家去,一準兒叫長公主殿下、你公公喜歡得不能撒手!”
這些日子長公主的賞賜就沒斷過,除了第一日驚喜太過,把大件都搬了來,接下來長公主恢複了冷靜,送過來的都隻是吃食。足見長公主盼著曾孫的急切。而雍城侯府雖然沒什麽表示,但考慮到這位君侯對寧搖碧這樣忤逆不肖的兒子都全忍了,不可能不重視嫡孫嫡孫女的,多半是惱寧搖碧的忤逆,在強撐著麵子罷了。
卓昭節如今沒什麽好擔心的,反正這公公不喜歡自己,也就是叫了寧搖碧去教訓——自有寧搖碧把事情擔當下來,總歸沒有公公直接罵媳婦的道理。
既然身無壓力,倒是盼望著滿月快到:“虧得如今是冬日,這坐月子不能沾水,真真是膩死人了,我就盼著滿月了好痛痛快快的洗個澡。”
遊氏就啐她道:“嫌膩就說嫌膩,非要揀那不好的字眼說?你再說仔細我打你!”又道,“說起來你們兩個也真高興壞了,大郎和二娘如今也有二十來天了,大名是要仔細斟酌,怎麽乳名也沒起個?難不成你們這對父母竟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卓昭節道:“哪兒是忘記了?就是太過喜歡,之前還沒生的時候,九郎提了好些個,把經史辭賦都翻遍了,奈何都不滿意,結果到如今都沒能定下來。”
遊氏失笑道:“總是遲疑不決也不成啊!雖然寧家人口少,叫大郎和二娘也錯不了,但咱們家人多,如今說起來都要特別說一下哪兒的大郎、二娘呢!之前你二姐回來,聽得二娘還道是叫她來著。”
“上回九郎說,既然咱們定不下來,索性等回去之後,問過祖母和父親再議。”卓昭節道,“反正他們如今還小呢!”
聽說讓夫家的長輩取名字,遊氏也讚成:“你們年歲還小,長輩又在堂,大名是該長輩起才好,我本說你們先取個乳名喊著分辨的。”
【注】此處填“雲譎波詭幸朱顏”第一百八十五章“迎客(下)”的坑。扳手指算還剩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