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卓昭節才走了幾步,卻被阿杏拉住衣角,低聲道:“世子婦現在怎麽能去看小郎君、小娘子呢?”
卓昭節一怔,道:“怎麽?”
“世子婦才和六少夫人、清郎君一起過來的,他們可是從劍南一路風塵仆仆而來,雖然說是沒事了,可誰曉得瘴癘殘毒還帶著不曾?小郎君和小娘子年幼嬌嫩……”這話讓卓昭節頓時一凜!
祖氏和寧朗清對二房有敵意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的,若是他們當真這麽坑二房一把,這眼節骨上沒有鐵證的話,在大房死的那麽慘烈的情況下還真不好動他們……卓昭節額角見汗,感激的看了眼阿杏,道:“你回頭去和冒姑姑領十兩金子,是你今兒個警醒的賞。”
阿杏道:“婢子謝世子婦,然而咱們還是先都去沐浴,把衣裳都拿遠了,再去看小郎君、小娘子罷!”
卓昭節這會當然依她的話而為,腳步一轉,就回了正屋。
這一幕,讓才進了廂房的祖氏挑著窗看得清楚,她不屑的一笑,輕輕拍了拍寧朗清,喃喃的道:“好警覺的主仆,真是拿咱們嬸侄當洪水猛獸看了?”
而之前還困得緊的寧朗清,這會微微張開眼,細聲道:“六嬸,九嬸她不喜歡我?”
“她是不喜歡咱們。”祖氏淡淡的道,“不過沒關係,你曾祖母如今為咱們房裏傷心得厲害,她想不養你都不成。”
寧朗清低聲道:“可我不想要她養,我記得母親說過,二房這邊都不喜歡咱們,方才聽那叫初秋的使女和她稟告,說我的堂弟、堂妹哭得久,她一下子就急了……她有親骨肉,怎麽有心思養我?六嬸,我怕九嬸不會待我好。祖母待父親和六叔更好,就是因為父親和六叔都是祖母所出,不是嗎?”
他年雖幼,可遭逢大變,卻記事早,這會已經能夠敏銳的察覺到親生骨肉與非親生之間的差別了。聞說以後要在卓昭節手裏過日子,而卓昭節今日待他真的不能說親近熱情,偏巧當著他的麵流露出來對親生子女的關心,小孩子一下子就惶恐了起來。
“這不要緊。”祖氏聽到他說歐氏對寧瑞慶和寧瑞梧更好,心中如被針紮了一樣一痛,足足過了半晌,她才能夠重新說話,安慰道,“我也沒打算叫她養你,連你都知道她有親生骨肉,還是兩個,那對雙生子如今這麽點兒大,即使她有心把你當親生的養,更多的功夫肯定也都花在了那兩個小東西身上……等明日我自會和她說明,六嬸親自來撫養你!”
寧朗清聞言心頭一鬆,可想了想又擔心道:“那九嬸會答應嗎?”
“我這是幫她的大忙,她怎麽會不答應?”祖氏嘿然道,“好孩子,你不要多想了,如今既然已經回了長安,又見著了你的曾祖母,往後再沒人能欺負咱們……六嬸總會護著你的,你好好的睡罷,一切,都有六嬸呢!”
寧朗清年幼,今日早就困得不成了,隻是心中彷徨恐懼,才撐到這會,聽親近的嬸母這麽說,心頭一鬆,很快就睡了過去。
剩下祖氏慢慢拍著他,目光悠悠的望著不遠處,眼神恍惚,少頃,兩行清淚就掛了下來。
卓昭節這兒不知道祖氏已經打好了要撫養寧朗清的心思,還照常以為祖氏遲早也要返家另嫁,沐浴更衣過了,卻是立刻去探望一雙子女。
才跨進門,果然就聞到了一股子淡香,憑心而論這香味真的是很溫和了,很有些綿軟甘長的味道。可卓昭節還是立刻皺起了眉!
負責照料雙生子的乳母使女早就曉得卓昭節聽了初秋稟告後發怒一事,此刻分外的惶恐,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想辯解,然而見雙生子正睡得甘甜,卻又不敢吭聲。個個拿眼小心看著卓昭節,卻見她輕手輕腳的走到了雙生子的搖籃前,借著幾步外的厚紗罩燈望進去,兩兄妹這會一則哭累,二則聞了助眠的香,正睡得甜熟,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兒,精致秀美的叫人看著都不忍心移開視線,小臉上卻還有一抹嫣紅,也不知道是睡得深,還是之前哭得厲害,到這會顏色未褪盡?
卓昭節看了又看,心中又是憐愛又是愧疚,伸手想摸一摸他們,可又怕把他們鬧醒了,想了片刻,就出了屋子,對外頭的人道:“先去把香滅了移走!不管那香多溫和,總歸曠郎和徽娘太小了!”
乳母們見她沒有立刻發作,暗鬆了口氣,都答應了,當下有人進去拿香爐出來,又有人輕聲問:“世子婦,可要開窗透一透?”
“如今這大晚上的風涼,萬一吹著了曠郎和徽娘怎麽辦?”卓昭節聞言,當下一個眼刀過去,待看見問的是個小使女,才斂了些顏色,小使女麽在乳母和大使女跟前也是聽用的,再糊塗也有人盯著,若這麽問的是在自己不在時能做著開窗的,卓昭節必然要打發出去。
這時候一個乳母覷得清楚,忙嗬斥道:“世子婦正拿著主意,要你個小蹄子來多嘴!”
那小使女也曉得失了口,嚇得躲在人群裏不敢出頭了。
卓昭節這會子事情正多,也沒心思特別處置個小使女,就略過她繼續道:“去把東西拿些過來,我今兒個睡這屋子陪他們。”
乳母們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卓昭節這是愧疚於今天一天都沒能過來探望子女,以至於子女失望之下差點把嗓子都哭啞了,叫下人冒險用上助眠的香才止住,這是打算多陪一陪他們了,哪怕如今兩個孩子還睡著。
但阿杏等人卻不讚同,阿杏扯著卓昭節的袖子急道:“小郎君和小娘子雖然懂事,但如今一晚上也要伺候幾回的,世子婦住這兒定然是要被時時驚醒,那樣明日可怎麽視事?如今君侯和世子都在長公主府那兒照拂著脫不開身,世子婦這會肩頭責任不小,若不睡好怎麽成?”
卓昭節正心疼兒女,道:“也就那麽幾回,再說我略睡一睡就成了,這府裏不過那麽幾件事情。”
話音剛落,之前親自去連夜安排人打掃給祖氏、寧朗清住的屋子的冒姑恰好回來,正聽了滿耳朵,立刻就拉下臉來,湊近到卓昭節跟前,俯耳輕斥道:“世子婦昏了頭了嗎?!如今君侯和世子根本不能離開長公主殿下的病榻半步!這侯府上下都指著世子婦主持,長公主府那邊辰光長了沒準也會拿事情過來請示……世子婦可別覺得事情不多!以前不多那是因為有世子在,即使這樣還出了個寧絹呢!接下來誰知道會生出些什麽事兒來?何況單這侯府裏頭,大房的大娘子四娘子如今病著,祖氏和清郎君就在咱們這院子裏住著,雖然說就住這麽一晚上,可接下來也會在侯府裏住的,這麽兩個人,能相信嗎?”
卓昭節一時激動,被阿杏和冒姑兩個勸說著也覺得自己是過了,戀戀不舍的看了眼屋內,道:“是我心急了……那叫人好生伺候著,對了,把那香剩下的取一份來,萬萬記得,明兒個一早,我就要昨日的大夫回話!”
冒姑道:“這個自然,夜深了,世子婦快點兒去休憩,明兒個,等著世子婦示下的事情,還多著呢!”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卓昭節匆匆梳洗過了,果然初秋就來稟告:“昨日替大娘子、四娘子看診、還有小郎君小娘子所用的香看過的大夫已經在外頭候著了。”
卓昭節吩咐:“快叫進來!”
大夫進了來,卓昭節打眼一看,這大夫約莫六旬年紀,花白的須發,麵容清臒,雖然不是太醫,看著倒也可靠,即使明白卓昭節的身份,然而神態舉止也是不卑不亢,倒是叫人印象不壞。
她按捺住心頭的急噪,柔聲道:“昨兒個敝府上的兩位病人,多虧大夫妙手了。”
這大夫拱手一禮,道:“不敢,某家也是因緣巧合,方能賤足臨貴地,貴府兩位娘子,身子骨都是極好的,便是換個醫者,亦不會凶險到哪裏去。”
他不居功,卓昭節印象更好了點,又拿寧夷曠和寧夷徽點的香再問,這大夫立刻保證決計不會損害到兩個孩子——卓昭節問了半晌,將他的話大致記了下來,便又客客氣氣的請他到寧嫻容院子裏去給寧瑞澄和寧瑞婉繼續診斷。
跟著卻立刻叫了冒姑,將剩下的香交與她,鄭重道:“昨兒個她們把香爐拿出去倒了,你去找找還有痕跡嗎?有的話拿帕子也包點香灰……回一趟敏平侯府,請母親和大伯母幫著尋胡老太醫或旁的可靠醫家看一看這些,可有問題。”
冒姑吃了一驚:“世子婦難道看出這香還是那大夫……”
“兩個我都沒看出可疑的來。”卓昭節搖了搖頭,苦笑著道,“可我就這麽兩個心肝寶貝,寧可小心翼翼到滑稽的地步,也決計不能一招不慎讓他們吃了虧……姑姑你想想寧含和寧希罷?那兩個人,在這回大房出事之前,有誰把他們放在眼裏過?有這麽個例子在前,我是寧可錯怪一萬也決不大意一時的!”
冒姑這才釋然,接過香,卻道:“若隻是懷疑,依婢子看這事兒叫紀久去做就是了,婢子還是留在府裏幫手罷?今兒個要忙的事情還多著呢!”
寧瑞澄和寧瑞婉的病情要過問,祖氏和寧朗清暫住的地方要安置——對了,寧朗清看著也不夠健壯,既然大夫在,索性請了一並給寧朗清看一看,開方子補一補身子,或提議吃些什麽調養調養……祖氏也一樣,縱然如今大房正在喪中不可食葷腥,然而私下裏拿肉湯熬菜……隻要吃的人不說,做的人識趣,外頭也沒人會跑到侯府廚房裏來翻看。
大房現在就剩了一個寧朗清,身體不養好怎麽成?按著寧朗清現在要守的孝,三年是最少了,就他現在那瘦弱單薄的樣子,三年不食葷腥,往後調養個五六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把這三年的元氣補回去。換了長公主在也絕對不會同意讓寧朗清真的不沾葷腥的過上三年的。
然而又要防著這小子往後長大了反咬一口,說二房引誘他不好好的給至親守孝……
何況寧搖碧雖然說了侯府這邊不能沒人主持,然而長公主那邊也不是卓昭節就可以完全撒手不管了。
另外寧朗清和祖氏、下人既然回來了,寧戰等人的靈柩其實也到了,不過是為了怕長公主看到受不住,暫時沒進長公主府。帝後吩咐,先停到如今已經抄沒的祈國公府去。
這大房的喪事,單是衝著人數辦起來就不容易——這喪事外人還不好插手幫忙的,少不得又要落在二房頭上——這許多事情,真的是想想就要趴下了。
卓昭節心裏歎了口氣,強打精神,道:“這樣也好……昨兒個給祖氏他們收拾的院子好了嗎?好了咱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