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隔著重重院宇傳到念慈堂時已經沒什麽聲響了。
這是遊氏特意吩咐的,本來卓家這一代的三個小郎君,卓無畏、卓無憂、卓無忌都是極活潑好動的,整個年關,最愛玩的就是這爆竹。可現在念慈堂裏有四個小孩子,都是極嬌嫩的,惟恐嚇著吵著了他們,遊氏親自板起臉,把兩個孫兒一頓訓斥,嚴令他們要玩爆竹,必須到園子裏去,而且必須在園子裏距離四房最遠的地方。
聽聞這消息後,二夫人忙也哄著卓無畏,別在四房附近鬧出大動靜來——現下四房的四個小孩子,最長的是卓昭瓊的次子楊池,其次是卓昭粹和古盼兒的長女卓暢娘,跟著就是雍城侯府的一對心肝寶貝,寧夷曠、寧夷徽,這四個被看成掌上金珠也似的小郎君小娘子在一起,誰敢不小心翼翼呢?
看著跟前特意墊了兩層的織錦氍毹上,孫女、外孫或爬或坐、開心嬉戲的模樣,卓芳禮與遊氏都覺得欣慰萬分,連難得回來的兩個女兒都沒心思多問了,一個勁兒的拿東西逗著才會說話的孫女叫著祖父祖母。
趁小孩子讓他們接過手,卓昭瓊、卓昭節姐妹倒是趁機說一說話。
今日因為是初二,正是回娘家的時候,赫氏、古盼兒當然就帶著丈夫各回娘家了。卓昭瓊從手邊果盤裏拿了個金橘掐著細膩的果皮,以聞果香,低聲問妹妹,“九郎這次沒陪你回來?倒是難得。”
這次卓昭節是獨自帶著雙生子回來的,聞言倒是沒什麽不高興的意思,道:“九郎想明年下場,我怕回來了耽擱他功課,所以就和父親母親說了,等會試後再補上。”
當年寧搖碧十一歲中舉的事情被長公主擔心孫兒風頭太盛容易短壽壓住了,卓昭瓊和其他人一樣認為這紈絝子能有什麽前程?但既然是妹夫,而且待妹妹也是出了名的好,她當然不會說刻薄話,橫豎寧搖碧這次不回來也不會掃了卓家的麵子,就寬容的笑了笑,道:“雖然他有爵位可襲,但既然自己願意用功這卻是更好了。”
實際上寧搖碧能夠去參加會試已經讓卓昭瓊吃驚了,不過她吃驚歸吃驚,也沒仔細去查寧搖碧何時中的舉,在她看來寧搖碧這舉人有沒有長公主的功勞在裏麵還真難說。雖然科考是不容舞弊的,然而尊貴如長公主……誰知道呢?
卓昭節聽出姐姐話裏對寧搖碧會試不以為然,微微一哂,但她也懶得現在為寧搖碧正名,橫豎會試就在二月裏,而現在已經是一月初了,到時候寧搖碧若是中了中舉這番話也不用說了,若是不中說了恐怕卓昭瓊也不相信,就道:“姐夫也沒來?”
“來了,在前院和表弟們說話,今兒個三哥和八弟都不在,他在這兒也無趣的很。”卓昭瓊道,“對了,你先到一步,怎麽暢娘在這裏,沒被帶回古家去見她外祖父和外祖母?”
卓昭節道:“仿佛是八哥和八嫂要帶她走時,結果她抱著母親不肯撒手,八嫂哄來哄去沒哄得動,一氣之下先走了。母親就說過兩日讓八嫂再領著她回一趟古家。”
“原來是這樣,暢娘倒和母親比和八弟妹更親?”卓昭瓊有些啼笑皆非的道。
“許是常在母親跟前的緣故吧?”卓昭節想象了下暢娘賴著祖母不聽生母話的模樣,也有點好笑,又道,“對啦,暢娘原來已經起了大名了,我方才才知道。”
卓昭瓊道:“你這些日子光顧著寧九專心讀書了,怎麽還管得了侄女有大名?”揶揄了妹妹一句,才得意的道,“這名字可還是我建議父親的。”
“是嗎?我本想著她這一代是無字輩,小娘子的名字怕是不大好起,但‘無瑕’這名字給小娘子用卻是極好的。”卓昭節笑道,“我還以為是父親特意想的,原來是五姐你的功勞,卻不知道八嫂謝你沒有?”
卓昭瓊啐道:“瞧你這功利的……誰叫暢娘滿周那日你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我倒是留了一留,恰好遇見八弟和父親商議,說暢娘也滿周了,該起個大名才是。父親就說這是頭一個孫女,得好生想一想,我就說,‘無瑕’豈非不錯?父親和八弟一聽都說好,就定了這個。”
又一笑,“不過八弟妹後來還是親手做了件繡活給我。”
正說笑著暢娘終於有了卓無瑕這個大名,忽然回廊上一陣腳步聲傳來,跟著遊燦的聲音在外響起,道:“姑姑,我有事情要尋你。”
遊氏聞言一愣,卓昭瓊忙道:“燦娘進來罷,這樣見外做什麽?”
因為初二這日是已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四房的兩個女兒雖然都就嫁在長安,但因為兩人都是當家主母,也不方便經常歸來的,難得有這個父女、母女團聚而不受打擾的時候,眾人都默契著不來打擾。
這會遊燦忽然過來說有事,眾人心裏都嘀咕著到底發生了什麽?
遊燦進了門,可以看出來她臉色不太好看,不過,也不至於驚慌失措或氣憤滿懷,先見了禮,跟著尷尬的道:“吵著姑姑、姑父了。”
卓芳禮對嶽家的晚輩還是很和藹的,尤其遊家子弟前程不錯,此刻就溫和的道:“不妨事的,我正想去前頭看看你兄弟他們。”因為其他孩子還小,就抱了楊池,對長女道,“我帶池郎去尋他父親。”
後院的事情卓芳禮一直都是交給遊氏,除非遊氏拿了和他商議,不然是從來不插手、聽都不留下來聽的。
“池郎要乖乖聽外祖父的話。”卓昭瓊自然不攔著父親,叮囑了一句,這話若是楊淳聽了一定乖乖答事,但楊池比兄長活潑,卻是笑嘻嘻的道:“母親放心,我一向最聽話的。”
幾人起身送走卓芳禮,遊氏也讓下人把剩下來的三個孩子先帶到氍毹一角玩耍,招手叫了遊燦到身邊坐下,道:“怎麽了?”
“我那四姐和四姐夫來了,說是開春之後就要南歸,特意前來向姑姑致謝。”遊燦苦笑著道。
也虧得遊氏是她嫡親的姑姑,又在四房裏能當家了,不然大年初二這樣等著女兒回來團聚的日子裏,有眼色的都知道要讓一讓……林鶴望和白子華卻這麽不管不顧的上了門,遊燦也要跟著落埋怨——怎麽就有這樣的親戚呢?
遊氏聞言也皺了眉,道:“既然是開春之後才走,又不是明天就走,非要趕著今日做什麽?”
她一問這個,遊燦更尷尬了:“這主意,是四姐出的,她……她說有一兩年沒見過七娘了,如今就要回去,特意算著今日七娘在才來的。”
沒想到還是自己惹了這兩位沒眼色的上門,卓昭節哭笑不得,道:“她既然這麽念著我怎麽我勸她的話一句也不肯聽呢?”
遊燦無心接這句,而是對遊氏懇求道:“姑姑,莫如見他們一麵就打發了罷?”
遊氏精明,一聽這話就知道侄女也不是就待見這大姑子,怕是白子靜不忍姐姐沒麵子,托了她過來哀求的,大過年的也不想為了這麽兩個人掃興,就歎了口氣,道:“叫他們來罷,也不過一頓飯罷了。”
遊燦一喜,忙謝了她——自有下人跑出去傳話,卓昭瓊聞言,就道:“這白夫人的性.子實在是叫人頭疼,我把孩子們帶到偏屋去罷,一會他們若是不走,就過來請母親。”
“帶過去罷。”遊氏點了點頭,白子華和卓昭瓊又沒交情,隻要讓卓昭節留在這裏便成了。
半晌後,下人迎了林鶴望夫婦來,倒是都打扮得精神,還領著那極懂事的林瑰娘,就這麽看著一家三口也是欣欣向榮的模樣。奈何細看了就見白子華的畏畏縮縮、林鶴望的沉迷酒色導致的腳步虛浮,反而是林瑰娘步履從容、眉眼堅毅。
有遊燦和白子靜的麵子,遊氏既然見了,當然也不會公然給他們沒臉,受了禮後,客客氣氣的請他們坐了,敘起寒暖。
林鶴望這日倒是不失氣度,文雅的說了不日將南歸、謝過四房裏這兩年的照拂,甚至還提到了當年要了遊氏陪嫁宅子的事情,提出把宅子歸還。然而那宅子前後都死過兩個人了,又是說好了補償他受傷的,遊氏哪兒還會再要?就拿林家的長子林寶出來說嘴,道是留給林寶以後上京趕考或任職用,也算還個好口彩了。
這樣客套到了近午,正月裏的遊氏當然要留他們用飯,飯後未久,卓昭瓊按著之前說好的,打發人過來請遊氏,說是小孩子們哭鬧起來,她哄不住——聞言,林鶴望立刻起身告辭。
他這麽識趣,遊氏也鬆了口氣,和顏悅色的要親自送他們到門口,林鶴望連說不敢,堅持請遊氏在上首留了步,卓昭節倒是握著白子華的手,與遊燦一起把她送到門口——但也就到門口了,借著林鶴望一句“兩位娘子請留步”,旁邊冒姑立刻插話:“世子婦前兒個還有點咳嗽,這會子怕是吹風不好……”
就這麽讓他們走了。
人一走遠,遊燦歎道:“但望他們就來謝這麽一回吧。”
卓昭節因為今日白子華幾次暗示想和自己私下裏談談都被遊氏假裝沒聽懂敷衍了過去,雖然陪座良久,也不過偶爾插一插話,倒不像之前單獨和白子華說話時被氣得心生疲憊,但也感慨:“以前白姐姐雖然怯懦了點兒但相處起來也不壞啊,如今怎麽就弄成了這個樣子呢?”
但兩人還沒就這個問題長聊,偏屋裏一陣哭聲傳來,卻是寧夷曠久久不見母親真的鬧起來了,遂都把林鶴望與白子華丟開,忙不迭的去哄。
這一日被打擾了一下就這麽過了,但似乎林家惹的麻煩還沒完,卓昭節哄完了兒子,前頭就傳來消息,說是林鶴望與白子華出了念慈堂,竟然就遇見了鄭家姐妹——這兩個人,不提起來卓昭節還以為早就死了。
遊氏氣得臉色發青,喝問去送人的下人:“怎麽個遇見法啊?”
“……鄭家兩位娘子在路口梅花樹下采著花瓣上的積雪,說是想給夫人存著開春後沏茶用。”下人小心翼翼,“小的送林郎君、白夫人從梅花樹下的路徑上走,白夫人看到就問了句這是哪個房裏的娘子、可要見禮,結果兩位鄭娘子就哭了,說她們哪裏有資格做……做咱們府裏的娘子?”
“然後呢?”遊氏沉著臉,問。
“然後白夫人似乎很同情她們,問了半晌……”下人戰戰兢兢的道,“中間小的幾次打斷,可白夫人聽了沒兩句也落起了淚,硬是不走,小的……小的也不敢用強啊!”
遊氏半天都沒說出話來,下人悄悄瞥一眼,卻見主母的臉色就快成猙獰了,怒道:“那林鶴望呢?!”
“林郎君起初也勸了幾句,後來也不說話了,看著臉色倒仿佛也很同情鄭家……家兩位娘子……”
聽下人這麽說,遊氏忽然收了怒火,皺著眉思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