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個肩寬背闊,高大挺拔的青年,一身深色錦袍,一支通體碧綠的發簪束起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眉眼帶笑,靈動有神中透著些算計的精明,雖然不是絕色美男,但那一派悠閑談笑,瀟灑自如的風骨,給他增添了獨特的神韻和光彩,讓人忽略他五官的不足,覺得這樣便已經是很出色,再俊美可就過了。
隻見這男子剛剛下馬,大步流星地走上台階,進入廳堂,目中無人地直視冷顏,向她走了過去。
到近前,男子那雙溫柔的眼睛迅速掃視了冷顏上下一周,隨即熟稔地輕撫她的秀發:“手還疼嗎?”
冷顏睜大了眼睛,搖搖頭。
“你看,怎麽站在這裏,人又多,碰著了傷處可怎麽辦?以後不準這麽淘氣,不跟我打招呼就自己出來亂跑,聽見沒有?”男子寵溺地說著,一把抱起冷顏,就象一對新婚燕爾在自家無人的後院耳鬢廝磨的夫妻一般,穿過眾人驚訝的快要掉出眼珠子的目光,從容地雙雙上馬而去。
那幾個士兵原本就是存了忍一時之氣,回去再邀人來大鬧醫館,捉拿冷顏的心思,這下弄清楚了人家原來隻是來看病路過,人都走得沒影了,還報個屁的仇?
再想耍威風懲治這些災民,一看那少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影了,而眼前這些老弱病殘半死不活的災民,說是他們把自己幾個揍了半死,別說沒人相信,就是說出去,這當兵的臉也丟光了。
何況剛才幾人都被打得抬不起頭來,根本都沒看清楚到底是誰打了自己,總不能把所有的災民都抓回去吧,那樣豈不是還有白白花糧食來養他們?
冷顏是走了,但餘威猶存,這幾個士兵心有餘悸,不敢再造次,怕真地再碰上那個美的讓人動心,動起手來讓人寒心的女人,會真要了他們的命,幾個人窩窩囊囊地丟下幾句狠話,順手抓了塊桌布給小頭目遮羞,就跌跌撞撞地逃掉了。
“停下,你要帶我上哪去?”隨著冷顏的叫喊,馬跑的速度慢了下來,卻並沒有停。
“當然是去該去的地方。”方破在她身後笑道。
“不會是再回妙醫館吧?我可不想連累他們,以後災民們連看病都沒地方去。”冷顏說著,有些不習慣地將身體往前挪了挪,這家夥裝假夫妻是不是太投入了點,靠自己這麽近。
“現在才想到會連累別人嗎?要不是我這個聰明人想出這好辦法,妙醫館隻怕現在就要關門大吉了。”方破頗有些自得,似乎並沒有留意到冷顏身體上的疏遠,興致勃勃道:“妙醫館,咱們是再不能回去了,我另尋了好地方給你養傷,不過,現在先去填飽肚子再說。”
說罷,他也不管冷顏是否同意,催馬就向前奔去。
百味樓,馬終於停在一處看來應該是這青禾城裏昔日最高大氣派的酒樓前,高大的門楣,寬敞的門前空地,黑地金漆厚重的牌匾,三層高的木樓,可惜上麵朱漆都有些斑駁,地麵上也不再是光滑可鑒,一副走向衰敗的模樣。
冷顏抬頭看著,方破已經翻身下馬,伸手來扶她:“沒有辦法,這裏已經災荒了好幾年,這酒樓還能勉強維持到現在就已經不錯了,這可是能找出來的青禾城裏最好的館子了,我已經提前吩咐他們準備菜肴了,進去坐一會應該就能吃了。”
他以為冷顏是嫌棄這裏。
冷顏擺擺手,沒有要方破攙扶,自己跳下馬:“隨便吃點就好,你要真嫌銀子多,不如想點辦法多弄點糧食來給那些災民充饑,我會代他們感謝你的。”
“顏兒,我已經捐了銀子,糧食,藥材,以後我也會想辦法幫那些災民的,但是,這和我請你吃飯是兩碼事。你現在身體這麽虛弱,急需要補充營養,才能快點好起來。而且,咱們自幼結識,也算是好朋友,一見麵,你就救了我,後來又一直昏迷不醒,想跟你吃個飯聊個天都還沒有找到機會,今天,就算是我答謝你,就不要推托了吧。”
方破說的入情入理,態度誠懇,冷顏也不好意思再拂了他的意,隨他進了百味樓,讓小二領著上了二樓雅座。
整個樓裏吃飯的人很少,倒是落得清靜。
兩人落座,小二倒上茶水,方破看似隨口問道:“小二哥,能在這荒年裏把酒樓維持下來可真不容易啊,最近生意可好麽?”
小二大大歎口氣:“嗨,好什麽呢。沒可看見滿街的鋪子這幾年隻有關門的,就沒有開業的,跟前幾年比已經少了五,六成了。我們這地方,上麵一層也改了自己住家,結縮開支,要不是府衙瞅著咱這地方請個客,會個友的還算象點樣,有時幫襯著點,這裏呀,也早就關門大吉了。”
“哦,府衙經常在這裏宴客吃飯嗎?”方破追問。
小二倒也機靈,忙道:“二位慢慢喝茶,我去廚房催催菜。”說完一溜煙下了樓。
在災民連稀粥都喝不上的時候,府衙居然會幫襯著開酒樓,這是銀子糧食多了沒地方去,還是有什麽樣的重要往來,要招待什麽重要的人物,才一定要留下這酒樓充麵門?
冷顏不禁想到來的路上,曾經和君皓商談過,懷疑這青禾城往年的賑災款項和物資發放都有問題。
當時君皓也流露出要好好查探一番的意思,隻是沒想到後來遭劫,然後是一連串的事故,冷顏清醒的時候,賑災的隊伍已經出發去了下一站,她也沒有見到君皓,看眼前那些小兵都這麽張狂,城中又斷了救濟,就知道君皓根本沒有解決什麽問題,甚至查都沒有查吧。
冷顏心中一陣失望,不單是因為他沒有查青禾城的問題,還隱隱有點為了他就這麽丟下自己急急出發,一點都不關心體貼自己傷重,顧念夫妻情分而不快。雖然那夜後,她心中有怨,一路上君皓有意親近和關照,她也是冷言冷語,但時間長了,心裏不是沒有一點點動搖……
“顏兒,知道我剛才去哪了嗎?”方破的話,將冷顏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不是到這裏訂菜來了嗎?”冷顏說。
“我剛才出了院子,見廳堂裏麵吵吵鬧鬧的,你知道我做商人的,又不會武功,當然膽子小,保命要緊,所以我就騎馬出來,到這裏訂了菜,然後想著去府衙那邊看看。知道我看見了什麽?”方破見冷顏聽得專注,來了精神,壓低聲音,身體向她這邊傾過來,幾乎附到她耳邊道:“雖然府衙門前那一條街道已經沒有了災民的影子,官兵也把守了兩邊不讓人過去,但還是被我看見了那街上還沒有整理幹淨的一些東西,什麽丟棄的鞋子,棍棒,還有好多血跡,一看那事情就鬧得動靜不小。”
他低低的聲音,溫熱的氣息,就在冷顏的耳邊縈繞,說的是那麽正經的事情,可是卻帶著一點讓人感覺似是而非有點逾越了目前這種朋友身份的親近。
冷顏聽他說完,“啪”地一拍桌子,騰地站起來,差點沒有撞到方破的鼻子,嚇他一跳。
“這個小小的青禾城,最大的官不過也隻是個刺史罷了,居然狗膽不小,扣押朝廷的賑災銀兩和物資,當街毆打驅趕災民,草菅人命,不好好教訓他們,就不知道大盛還有王法。”冷顏是真的怒了,也是順勢擺脫剛才那曖昧的姿態。
其實這麽幾天接觸下來,方破這個人細心體貼,照顧周到,冷顏不說自己的事情,他也不打聽,與他相處感覺很自由自在,還真不錯。
就是他偶爾會流露出親昵的舉動,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或是天性如此,或以前單獨相處少沒有發現,雖然有時候冷顏覺得有點尷尬,但他的舉動並不猥瑣,倒也不太招人反感。
“你這麽說,有證據嗎?沒證據怎麽定罪?別氣了,氣大傷身,我們先吃飯,你把傷養好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去懲治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方破見冷顏生氣,忙勸著,拉她坐下。
冷顏本想幹脆以太子妃的身份去往府衙,把那些狗官撤職的撤職,哢嚓的哢嚓,可是方破說的對,誰認識她這個太子妃?萬一倒打一耙說她是假太子妃,而她並無那些人貪贓枉法的證據,反而打草驚蛇。
這一頓,雞鴨魚肉,果然豐盛,雖然比不上龍城的廚子手巧,花樣多,但在這災荒連年的地方,已經是絕少罕見的。
冷顏很給方破麵子,反正他也不知道麵前的是太子妃,她也就不管那些淑女形象,皇宮威儀,放開了吃喝,直到打了個飽嗝為止。
方破還笑眯眯地為她斟上茶水,剩下的飯菜按照冷顏的要求送給了附近的災民。
從酒樓出來,冷顏上了馬,方破正要如來時那般,與她共乘一騎,冷顏一挑眉道:“我說,你剛才吃得也不少,是不是該走走活動活動?”
方破眨眨眼,裝傻道:“你吃的也不比我少吧,要不咱倆一起活動活動?”
冷顏看看左手,那眼神在說:我可是有傷在身,你好意思這麽跟我爭?
方破沒轍了,隻好老老實實地牽著馬,走街過巷,七拐八繞地來到一處深深的小巷盡頭,拍拍門環,一個老頭馬上來開了門:“公子。”
方破將馬交給了老頭,帶著冷顏走了進去。
院子不算大,青石鋪路,兩邊種著幾株樹木,穿過前麵的廳堂,到了後麵的院子,一排青磚小屋,屋前種了點花草,晾曬著洗淨的衣物,一個小姑娘正在忙碌,看見方破忙過來打招呼。
方破向冷顏介紹,這裏是他租來暫住的,老頭和姑娘都是雇來,一個做雜事,一個照顧冷顏。
進到不大卻打掃得幹淨的屋子裏,床上一遝嶄新的衣裙,全是方破為冷顏準備的,青色,藍色,紫色也都是她平素長穿用的顏色。
方破識趣地退出去,冷顏隨意拿起一套試了試,尺寸正合適,聯想到剛才吃飯,那些口味和菜式也是自己喜歡的,她不禁好奇起來,方破怎麽會對自己的喜好這麽了解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