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高大的匾額,門前的燈籠也亮著,曾經的大將軍府裏卻是一片漆黑。
冷顏飛身入內,那熟悉的一磚一瓦,每一個轉角,每一處景致,都曾經留下無數美好的兒時記憶。
雖然搬遷過一次,但是新的府第和當初在舊都建造的幾乎一樣,那些似曾相識的場景都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就在那院子裏,她因為頑皮,多次被罰站或者罰跪,父親就在廊下威嚴地看著她,母親遠遠的用揪心的眼神偷偷打量她還有父親的神色;就在那廳堂裏,父親的鞭子落下來,是哥哥撲過去緊緊的抱住她,咬牙支撐著,最後全身是傷昏倒在地:還有膳廳裏,一家人和樂融融的一起吃飯,聽著父兄說軍營裏的趣事……
不知怎的,等冷顏擦幹眼角的淚痕,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到了那個鑽過無數次的狗洞前,其實來這裏以後,父兄忙,她也漸漸長大,就是想溜出去,大多時候也是從院牆上翻出去,可是她依然沒事就喜歡把這個狗洞刨大一些,想著以後可以帶弟弟一起溜出去玩……
院子裏靜靜的,雖然早已經沒有了主人,但是打掃的很幹淨,隻是掩不住人去樓空的蕭瑟和淒清。
忽然,冷顏聽到極輕微的衣袂飄擺之聲,她正站在樹影下暗黑中,別人輕易發現不了她,而她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對麵牆頭一個夜行人飛身進入了院裏。
是誰?這個時候跑到這裏來做什麽?父親生前廉潔,並無豐厚的家財,在母親亡故後,皇後將弟弟冷峻接近宮去,已經清算了冷家的財物封存起來,留待冷峻長大再給他處置,這裏也就剩下一些日常的擺設而已。
那麽不是為了財,冷顏想不出這裏還有什麽值得人來光顧的。
她本想出聲喝止,又按捺不住好奇的想知道那人究竟想幹什麽?於是她偷偷地跟在了夜行人的身後。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夜行人小心翼翼地在屋脊上行走奔跑,忽然又潛伏下來,進入院子好像也隻是在觀看緬懷什麽,並沒有任何想偷竊破壞的行為。
直到他來到曾經的書房前,才落到地麵上,久久地看著那緊閉的門窗,冷顏的心忽然狂跳起來,這身形,這在府第中輕車熟路的感覺……
月色下,冷顏輕輕從牆頭落下,慢慢地向那夜行人走去,生怕驚動了什麽,可就在離夜行人不過丈餘遠時,還是被他察覺,警惕地一轉身,退進了黑暗中,與冷顏遙遙對持。
“你是誰?”冷顏不顧自己在明,對方在暗得大忌,站在月色下問。
夜行人站在黑暗中,露在蒙麵巾外的一雙眼炯炯有神,卻是不說話,似乎有點舍不得離開,卻又不得不與冷顏保持距離,冷顏前進一步,他就後退一步。
“你是人還是鬼?”冷顏的眼中亮色閃動,滾滾地印著兩輪月色:“不管你是人還是鬼,都是……”
不待她說完,黑行人突然飛身而起,斜刺裏竄上了牆頭。
“哥哥。”冷顏呼叫了一聲,跟著縱身而起,夜行人稍稍一個停留,飛速地跳下牆,隱沒在黑暗裏。
冷顏不敢再大聲呼叫,施展輕功向夜行人離開的方向追了下去,可是從南門到北門,再從東往西,龍城的大道幾乎被她找了個遍,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夜行人。
是哥哥沒有死嗎?還是剛才是自己的錯覺?他若是還在世上怎麽不出來見自己?
晨曦微露,冷顏疲倦地坐在一方屋簷上,看著朝陽一點點升起,那個身影就像一片泡沫,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街上此時已經有了稀疏的行人,都是早起辦事的,行色匆匆,所以還沒有人向上看,發現街邊高樓上那個失魂落魄的俊俏少年。
轉角處,一輛馬車急急的駛來,車輪在青石路麵上“咕嚕嚕”地合著馬蹄的“得得”聲顯得十分焦急匆忙,在還顯得安靜的道路上十分惹人注目。
冷顏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了狂奔的馬車上,就在這時,馬車那顫動的車簾被人撩了起來,一個皮膚微黑,著了一身青灰色錦袍的男子探出頭來,看看四周的環境,催促車夫道:“快,快,馬上就要到了,一定要趕上。”然後很快地就縮回頭去。
就在這一瞬,冷顏看清了那男子的臉,是方破。他來這裏幹什麽?難道他猜到或者是打聽到自己隨君皓來到了這裏,是想辦法要把自己弄回去嗎?
冷顏心中一陣激動,可是隨即又想到,現在自己已經不能回頭,萬一方破以為自己是被君皓挾持,找上門要人,鬧起事動氣手來,傷到任何一個都不好辦。
方破來之前完全沒有跟自己聯係,雙方地位實力這麽懸殊,他肯定會設計暗中下手,萬一傷到君皓,這兵可就出不成了,必須得先跟方破談清楚。
想到此,冷顏暗暗跟著馬車,穿過幾條街道,越走越偏,最後當馬車停在一家低矮的小院前,她看見方破顯示探出頭來,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下,才飛快的下了車,鑽進院子裏去了。
這次距離比較近,冷顏清楚地看見了方破的表情和動作,心裏總感覺有點點陌生,可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就是有些別扭。
馬車離開,冷顏看見那人家門上掛著白色的燈籠,還是嶄新的,顯然是剛剛有人亡故,但是門前冷清,隱約可見裏麵有人影晃動。冷顏心想方破是故意布下奔喪的局來迷惑外人嗎?這是什麽爛主意!
摸摸自己現在完全變了模樣的臉,還有一身男子裝束,冷顏大搖大擺的邁步向那屋子走去……
“什麽?她已經不見了一夜?你們是怎麽搞的?人不見了不知道,現在都已經晌午了,找了一上午也沒有找到人才想到要來稟告?”君皓一拍桌子,負責保護冷顏的幾個黑龍騎全跪下了。
隊長回稟道:“夫人對黑龍騎的布防十分熟悉,今早我們才發現她不在軍營裏,本想找到再……”
君皓也知道隊長說的有理,冷顏對黑龍騎,還有軍營裏的那些明崗暗哨都十分熟悉,再加上她那一身在近年突飛猛進的功力,確實不是一般人看得住的。假如她不願意,就是自己都得要動上一番腦子才能抓得住她,上次故意詆毀冷顏的功力,不過是君皓有意在作弄她罷了。
“還還快去找?找不到你們也都不用回來了。”君皓將黑龍騎打發走,煩躁地在帥帳裏踱來踱去,他知道冷顏不會在這個時候開溜,他擔心的是她在外麵會出意外。
臨海與花月兩國呈現的這種前後夾擊之勢,使得大盛百姓恐慌,局勢不穩。甚至民間有傳言,前朝的餘孽也在暗中行動,意圖趁亂複國。而朝中的形勢,別人不知道,君皓卻知道潛伏著一個極大的隱患,這方方麵麵的事件,他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在牽扯著,隻要一個不慎,就會象潰堤的洪水,以無法逆轉之勢吞沒大盛,可是這根線頭在哪呢?
現在表麵上來看,臨海這一仗必須速戰速決,才能把一切蠢蠢欲動之勢都暫時壓製下來,而這個關鍵目前就在冷顏身上,不能讓安睿在這個上麵找到借口!
但君皓心裏卻又隱隱期望冷顏不要回來,走得遠遠的,那些百姓何辜?所以冷顏要犧牲自己去救他們,可是冷顏又何辜?為什麽這種國與國,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事情卻偏偏要她來承擔後果?
君皓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虧欠過誰,唯獨冷顏,他想給她天下間最好的,可是卻欠下了無法彌補的債。
君皓走出帳外,望著軍營大門的方向,幾次想自己出去尋找,又怕冷顏回來會錯過,或者有了她的消息會來不及聽到。
不知道來來回回走了多少次,這才看見門口幾匹戰馬飛快地向這邊奔過來,中間的正是冷顏。
君皓眼睛一亮,本想迎上前,可是這裏人多眼雜,一個元帥看見個小兵如此激動有違常理,他隻得收住腳步,裝作如無其事的等待他們的到來。
冷顏與大家一起下了馬,行過禮,君皓迫不及待的將黑龍騎都打發走,這才看向此時是他貼身護衛身份的冷顏。
“你去哪了?”他低聲問。
冷顏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聞聲答非所問:“我餓了。”
君皓一愣,隨即說:“正好本帥也還沒有吃,一起吃吧。”馬上吩咐人將飯菜送到帥帳裏來。
然後君皓帶著冷顏進到帳裏,他返身打量了冷顏一番,見她完好無損說:“你跑到哪裏去了?大軍馬上就要出發,我已經派人秘密傳信給安睿,要與他和談,這個時候,你要是出了事,我拿什麽和談?你是拿幾十萬人的性命開玩笑?你……”
冷顏一抬頭,他愣住了,那雙深若幽潭的眼眸裏,是他又急又怒的樣子,可是她的神情複雜含著難言的激動委屈,和平時就喜歡跟君皓針尖對麥芒的對著幹完全是兩樣。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是不是?卻故意這麽教訓我。”她的眸子裏泛起了淚光,卻是感激。
她這般楚楚可憐又善解人意,倒叫君皓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她好了。舉起想給她擦拭淚水的手,又在她還沒看見的時候縮了回去。
正好飯菜上來,算是緩解了一下氣氛。
吃了兩口,君皓眼角的餘光瞥見冷顏呆呆地看著自己,也不吃飯,抬頭問道:“這飯菜有毒?”
“什麽?”冷顏慌忙低下頭狠狠地扒了一大口飯,很自然的就被噎到了,一陣咳嗽,落下淚來,擦了又擦,卻半天都擦不幹淨。
君皓放下碗筷,給她倒了碗水,十分懷疑地問:“你這一天一晚上都幹什麽去了?到底遇見了什麽事情?怎麽這麽反常?”
“我——”冷顏心裏念頭急轉,最後象下定了決心似的,抬起頭凝視著君皓的雙眼:“我見過方破了。”
“什麽?”君皓的身體整個僵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