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的忠誠,寬厚,默默無言的關心照顧冷顏,又像極了已經故去的冷鋒,是自己混亂了嗎?因為思念才會將別人一再當成自己生命裏難以忘懷的那些人。
冷顏的困惑在那隻雲天為她做的竹蜻蜓裏,在那一個猝不及防的響雷裏打開了缺口。
隻有哥哥每年會在那個時候做好與這一模一樣的竹蜻蜓送給他,哥哥知道她有多麽害怕雷聲,隻要他在,便會丟下一切來安慰她。
當雲天抱住她,流著淚說:“我在,我會一直在,不會再丟下你。”她心裏忽然有個地方撥雲見日,亮了起來,所以她也緊緊地抱住他,怕他再從自己的身邊溜走。
隻是若是哥哥在這裏,那個人還會遠嗎?
不要想,不要問,把所有的懷疑都放在心裏,你想過這樣的生活,就閉上眼睛,捂起耳朵,就這樣,她對自己說。
隨後方破的蠱毒發作,他們對她說那是幼年頑疾,分明與君皓病症發作情景那麽相似,冷顏也在心裏一遍遍的告訴自己,那純屬巧合,是巧合。
答應嫁給他真的隻是感激與同情?還有那麽多複雜的原因,她不去想。
他們相擁一起看夕陽,他在背後摟著她入眠,為了不勉強她,雪夜裏,他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她的夢裏又出現了君皓的身影,隻是平凡的百姓夫妻,過著安寧而平靜的生活。
身邊的方破與夢中的君皓形影漸漸重合,他們在她的心裏是那麽模糊不清,混在一起,不分彼此,可是當他們分別站在冷顏麵前時,她又必須將他們分得一清二楚。
此生她要相伴的良人是方破,絕不會再跟君皓回皇宮了。
君皓要送她去臨海前那個清晨,在龍城的街道上,她無意間看見了在馬車裏急匆匆奔進城的方破,一路跟蹤到一戶辦喪事的人家,在那裏,她見到了風塵仆仆的方破,一個眉目一樣,但是與她身邊那個夫君神態舉止大不相同的方破!
曾經她用自己與方破長大後隻見過數次,彼此之間並不熟悉來解釋他變得頑皮,邪魅,忽然間就愛她若狂,視為珍寶,掩蓋一個人秉性大變的事實。
可是現在一眼,她就知道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眼前這個方破,才是那個帶著商人特有的算計與城府,卻又有著朋友真誠的方破。
方破與冷顏寒暄,客氣中沒有一絲男女之間曖昧之意,而且他還問她的手好了沒有,後來是否找到了雙色草,與太子有沒有言歸於好?他們之間的聯係全部停留在了抵達青禾城就嘎然而止。
這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方破,不是自己的夫君方破,雖然心裏早有準備,冷顏還是覺得刹那手腳冰涼。
為什麽,她騙了自己那麽久,每次每次明知道那些事情,那些感覺都是他——君皓特有的,卻強迫自己相信那個人是方破,天長日久,她都已經說服了自己再次愛上的就是方破,即使是拗不過心疼冷鋒認下了哥哥,也不願再去深想。
事實卻殘忍的明白告訴她,現在眼前這個帶著朋友客氣的才是真正的方破,那個與自己拜天地卻是他——君皓。
事情就是那麽湊巧,當初在青禾城,方破被君皓趕走,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作為商人,君皓也給了他以後來往大盛的貿易不少方便和好處,得罪了太子又沒有好處,他沒有理由不答應。於是將大盛這邊的事情交給二蛋和狗子後,方破就離開了大盛,沒打算回來。
可是,方破幼年時得到一位姓潘的大嬸照顧,視為親人,無意間聽人說潘大嬸生了重病,不久於人世,於是他迫切地想要見她最後一麵,盡最後的孝道。
他想太子最近忙於戰事,又不可能天天守在城門看自己是不是回了大盛,偷偷的潛回去一趟,辦完事情就走,神不知鬼不覺,這才大膽跑回了龍城,沒想被冷顏撞個正著。
方破知道冷顏不是那種背後搬弄是非的人,就請求她幫自己隱瞞偷回大盛的事情,還說自己離開青禾城的時候是君皓在照料她……他哪裏知道冷顏與君皓之間的是非恩怨,這下卻是徹底擊碎了冷顏最後一點僥幸的想法。
那天,冷顏在外麵遊蕩了很久,一個人坐在無人的郊外,看著山川,溪流,樹木,花朵,小鳥,象一尊泥塑木雕,可是她的心裏在激烈的交戰。
老天爺為什麽不放過她?隻要可以,她寧願這樣裝聾作啞不明不白的跟他過一輩子,他不是那個高貴的太子,不是那個與她心裏傷痛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男人,不是曾經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休掉了她的夫君,可是現在連騙自己的理由和機會都沒有了。
她怎麽能和他在一起?怎麽能再一次嫁給他,男歡女愛?
可是一再的下定決心,她卻邁不開離去的腳步。
正如後來,她對安睿說的“他為了我,放棄了幾乎全部,尊嚴,性命,榮耀,身份,這麽委屈自己隻是想好好的待我……”
想到君皓那麽驕傲張揚的性子,卻不得不裝作別的男人來接近自己,又是下了怎樣的決心?心裏又有多少無奈何苦澀?
他差點被自己一劍刺死,卻在雪崩時緊緊地護住自己,傷口崩裂,重傷之下要以與巨蟒同歸於盡換取自己逃生的機會。
雪夜裏,他是那麽地想與她盡享魚水之歡,卻一再克製,隻為不再次傷害她……
他說要在以後的日子加倍彌補她以前受過的傷,讓她從此快樂無憂,甚至說當有一天他離開這個世上,要她另尋個好男人繼續過快樂的日子……
這每一句話,每一樁事情都拖住了她的腳步,鎖住了她的心,為什麽在他傷害了自己那麽多以後,她仍然對他許下的誓言有所期盼?
他中了無解的巫蠱,卻也給她種下了唯君有解的毒——刻骨的愛,分不了的情。
於是她決定了,回到他的身邊,他選擇了欺騙,她為什麽就不能?騙他,也騙自己,隻為能留在對方的身邊,哪怕就這樣騙自己一輩子。
所以原本抱定舍身為國去往臨海的她,知道君皓送他走,而方破必定會來救她。
她將君皓偽裝成方破,委曲求全的事情告訴了安睿,得到他的體諒,否則他們又怎麽能如此順利的得到安睿送的小船,在驚濤駭浪中平安回到大盛?
當君皓再次在溪水中誘惑她時,她坦然接受了他真正做自己的夫君,自此便稱呼他“夫君”,他再不是方破也不是君皓,隻是她一心一意愛著的夫君。
她知道他每次與自己親熱時那些看似怪癖,實則是掩藏真實容貌的用意,也隻做不知,來配合他;他雖然精力旺盛,要求頗多,卻總是小心翼翼,先讓她快樂,才會安享自己快樂,她也知道,那是因為第一次的傷痛在自己心裏悄然愈合,而他卻不知,心中總有愧疚的緣故……
當知道他寧願傷害自身,吃下那霸道的藥,隻為保護她的身體,她心中的震驚與感激無以複加。
所以在隨他入宮時,她打算這次,要是他還希望能用君皓的身份光明正大和自己在一起,哪怕她再不喜歡那個地方,這幾年,他的委屈,他的犧牲,已經太多,她早已經不恨他了。她也不能太自私,畢竟他是一國太子,怎麽能總是這樣一半時間都縮在那個小小的山村裏陪著自己?
何況,失掉第一個孩子,也是因為她太任性,現在連君卓都快當爹了,君皓還無所出,所以她真的很想為他生兒育女,而孩子也需要一個有一個正式的名分與父親在一起……
可是沒想到,就在易辰大軍蠢蠢欲動的節骨眼上,君皓竟然接連三天巫蠱發作,每次雖然都不太重,隻要冷顏相助,他很快就能渡過難關,卻也是痛得汗透衣衫。
為了不讓冷顏看見他胸口的傷疤,發現他的真實身份,君皓不準她給自己更衣,就那麽昏沉沉的睡去。
她看在眼裏,疼在心上,總覺得有什麽不妙的事情要發生,她與君皓隻怕沒有那麽容易就此長相廝守,這個念頭嚇了她自己一跳,可一旦出現就趕也趕不走。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在暗中搗鬼要拆散他們的竟然是薑幼萱,她一直以為軟弱,無助,還多次在君皓麵前為她說好話的師姐。
那夜,君皓又一次被巫蠱折磨得很晚才昏睡去,薑幼萱出現了,直言不諱地說這世上現在唯有她能解開君皓身上的巫蠱,否則,當那青色的花紋蔓延到他的檀中穴時,再得不到解蠱之法,他就必死無疑,而這時君皓身上的花紋已經逼近胸口。
因為江心月死前將解蠱之法傳於了薑幼萱,怕冷顏不相信她的話,所以,她故意接連三天暗中催動巫蠱發作,這蠱有個特別之處,就是必須掌握巫蠱的人與中蠱人距離很近,她才能控製,否則發作起來就是沒有規律。
冷顏相信薑幼萱說的是真的,因為她說的症狀與君皓的反應完全吻合,而且這也許是唯有能救君皓的機會,她沒有理由不去試,不去賭一把。
隻是她不信的是薑幼萱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她不是很愛君皓嗎?怎麽忍心在知道解法後還讓他不斷的加重症狀,受這種折磨?倘若她幫君皓解了巫蠱,感激之下,不是更容易得到君皓的愛嗎?
“因為自從遇見你,我就開始厄運不斷,本來疼我的姑姑,對你比對我還親,寧願將一生所學全部傳給你,也不願傳給我這個親侄女。而我愛的男人,哪怕被你弄得遍體鱗傷也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偏要和你糾纏不放。你知道嗎?這世上我比你更配他,憑什麽你對他那麽差,卻擁有那麽多?我對他付出那麽多,卻什麽都得不到?為他解開了巫蠱,我又能得到什麽?”薑幼萱聲淚俱下,指責冷顏。
她不是死了嗎?為什麽又要回來?薑幼萱寧可這鸞鳴宮空著,也再忍受不了她一回來,君皓便留宿在她的寢殿之中,夜夜春宵,所以她撕破了臉,要做這最後一搏。
想要君皓活,冷顏必須離開,與他永不相見,等到他徹底死心,或許薑幼萱還有機會得到那麽一點殘餘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