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舊倉庫裏,灰塵的味道漸漸不再那麽刺鼻。劉玲美舉著的手機屏幕上,本該顯示信號強弱的地方已轉換成無服務的狀態。
痛苦的喘息聲與拍打大門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就出現在她和夏秋的腳下。
“小秋!”劉玲美用自己那因恐懼而變得冰涼的手緊緊攥著夏秋的胳膊說道。
借著手機的光亮,夏秋看見了蜷縮在她們腳下的人影,那是個和她與劉玲美年齡相仿的女孩兒。她的眼球外凸,臉部和身體已經因窒息而扭曲,看起來好像是哮喘發作。
夏秋和劉玲美都很想幫助她,她們試圖向門外大喊求救,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又試著想去查看那女孩兒的情況,卻根本無法觸碰到她。
此刻的她們有些類似於進入了魂離狀態,確切的說她們隻是在這一時空所發生的事情的旁觀者,隻有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孩的身體漸漸因痛苦而擰在一起,最終死去。劉玲美趴在夏秋的懷中,已是哭的聲嘶力竭。夏秋也覺得一種濃重的悲傷鬱結在胸口,令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
舊倉庫的大門卻在這時候被打開了,她們已習慣了黑暗的雙眼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刺的生疼。令她們想象不到的是大門外的並不是配電室,而是一條狹窄的樓道。
這樓道看起來應該屬於七八十年代的老式宿舍樓,狹窄的走道裏堆放著舊物,蔬菜,甚至還擺放著自行車,兩邊相隔不太遠的一戶一戶的住家。樓道裏隱隱散發著潮氣和蔬菜的味道,她們麵前推開家門往外走的正是剛才在舊倉庫裏的那個女孩兒。
女孩兒身上穿著肥大的厚呢子外套,應該是大人穿舊的,在她身上鬆鬆垮垮。她剛欲沿著樓道往樓梯走,前麵一扇門卻突然被推開,一個更為手下的女孩兒的身影由門裏探出來,看見她,她便急急地關上門,然後飛快地向前走去。
夏秋和劉玲美跟著先前的女孩兒走到那棟樓房外麵,抬頭望了望發現她們正處於永川醫院的後身,那座樓應該是醫院過去的舊家屬宿舍。
兩個女孩兒一前一後,引著夏秋和劉玲美一直走到永川高中大門前。在校門口,走在後麵的女孩兒和幾個同學打了招呼,從她們口中夏秋和劉玲美聽到了她的名字,大概叫作劉欣。
身邊的女孩兒對前麵獨自走著的那個女孩兒的背影指指點點。
“那個趙文怎麽還好意思來學校啊?”
“是啊,殺人犯的女兒!我可不願意和她一起上課!”
“她不會像她爸那樣吧,真可怕!”
……
隻有劉欣始終保持著沉默,並不參與到她們當中,她望著趙文的背影,眼中掠過一絲同情。她和趙文已經做了很久的鄰居,雖然並不是朋友,但過去每次見了麵也都會相視一笑。
課間,趙文被班級裏的幾個人圍在教學樓外麵的角落裏,也包括早上在背後議論她的那兩個女孩兒。她們嘴上說著害怕她,但卻仍不放棄對她的欺淩,為的就是能將她趕出學校。
男男女女口中竟是些汙穢不堪的話語。
“老鼠的孩子會打洞,殺人犯的女兒肯定能殺人!”
“趕緊滾出這個學校吧!有你在我們班,我們都會跟著抬不起頭的!”
“你再敢來學校,我們就對你不客氣了!”
趙文麵無表情地緊貼牆角站著,任由他們的咒罵聲將自己淹沒,卻並不反抗,因為她早就已經習慣了。沒有人會同情她的遭遇,他的父親因為懷疑她的母親紅杏出牆,衝動之下殺死了她,父親也因此被判了死刑。
一時間家破人亡,親戚朋友對她敬而遠之,沒有一個人願意收留她,隻肯每月給她一些生活費。還好父母之前工作的醫院的院長可憐她,仍同意她在原來的宿舍住,否則她恐怕就要流浪街頭了。
學校裏原本友善的同學突然間都換上了另一副嘴臉,她們以極端的方式來發泄自己心中對她的恐懼,踐踏她,傷害她,折磨她……在他們和其他世人眼中,她成了一顆不該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毒瘤。
又是一個課間,男生趁他不在座位上的時候,將幾條小蛇放進了她的文具盒裏。對於一個柔弱的女孩子來說,上課時突然打開爬滿蛇的文具盒,該是一種怎樣的恐懼。
即將上課,劉欣猶豫著該不該提醒趙文,若是她選擇幫助了趙文,那麽她很可能會被當做她的同伴兒,而被所有人排斥,但若是不幫助她,她又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還在糾結時,上課鈴聲已經響起,老師也已走了進來。上課後,劉欣眼看著趙文伸出手準備將文具盒打開,她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下去,而是一下子衝上她身邊,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將文具盒從她的手中奪下。
她跑到窗戶前,鼓足勇氣把文具盒衝著窗外打開,將蛇倒了出去。又在眾人如同看待異類的目光中,將文具盒送還給趙文,並走回自己的座位。
釋然的微笑出現在她的臉上,她終於不必為迎合其他同學而違背自己的意願。而從那一天起,她就被和趙文畫上了等號,她和她一起被孤立起來,甚至也成為了被排斥和欺淩的對象。
學校裏,對她們友善的隻剩下她們彼此,趙文對劉欣的感激溢於言表,隨著交往,她們發現兩人間有許多共同之處,她們開始活在她們自己的世界裏,不管旁人如何謾罵和傷害,隻要望著彼此,她們臉上就會浮現陽光的微笑。
看著她們兩個,就讓夏秋和劉玲美想到她們兩個的友誼,雖沒有趙文和劉欣來的坎坷,但那份真摯和純粹卻如出一轍。
直到那個下午,命運的狂流將她們徹底推向悲劇的深淵。一個女生故意找茬,誣陷趙文偷了她的東西,趙文心裏清楚自己免不了要挨一頓毒打,但又有什麽關係呢,反正她早習慣了,老師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令她無法忍耐的卻是,那些借機撕扯她衣服的男同學,他們一麵喊著“搜身”一麵用手故意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她的麵容姣好,過去在班中男生眼裏人氣很高,這或許也是現在那些女同學會更加怨恨她的原因。
劉欣因為參加書法培訓,所以開始時不在。等她趕到的時候,校園角落裏的趙文已被打的遍體鱗傷,並且衣冠不整,而那些圍著她的男生卻仍舊不依不饒。
她衝上前去,拉開那些撕扯著趙文的頭發和衣服的人,然後向著趙文大喊:“快走!回教室去!”
趙文被男生的舉動所驚嚇,大腦一片空白,聽見劉欣的話後拔腿就跑,隻剩下趙文被圍在那裏。男生們顯然對她的行為感到憤怒,是她壞了他們的好事,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決定教訓一下她,幾乎是連拉帶拖地將她帶到配電室最裏麵的那間倉庫,然後把她反鎖在裏麵。
配電室裏的設備有很大的噪音,所以這裏的牆壁和門都做了特殊的處理,也因此非常隔音,所以即便是劉欣在裏麵大聲喊叫也根本傳不到外麵。
她本想著趙文一定會來找她的,但等了許久外麵仍舊沒有動靜。黑暗的空間令她感到不安,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電燈開關,卻發現倉庫的燈也壞了,這裏的空氣不好,她的哮喘也因此即將發作。她用力拍打倉庫的門,但卻得不到一點兒回應,焦急和恐懼交織在一起,終於哮喘洶湧而來,而哮喘藥卻落在教室裏頭。
在窒息的狀態下,她的腦海裏怨恨的聲音響起:為什麽趙文沒有來?我明明是為了救她才會被關在這兒的。為什麽?我為了趙文被所有人孤立,而她最終卻也背叛了我。
她在極度的怨恨中死去,靈魂離開肉體。看著地上臉色發青,嘴唇發紫,扭曲成一團的自己,臉上竟露出詭異的笑容。對那些害死她的人,特別是背叛了她的趙文,她要報仇。
化作怨靈的她,無法離開這座學校,於是她的報仇計劃隻能在校內進行。或許是因為怨念太深,所以她的力量十分強大,竟可以隨意移動物體或是將活著的人的靈魂拖入她的世界,她有許多次機會可以致那些害死她的人於死地,也包括那個最先挑起事端的女孩,但她卻總在最後的時刻動搖。
她始終想聽聽趙文的解釋,或許等與她當麵對峙後再報仇也不晚,可趙文卻再沒有出現在學校裏。劉欣固執地認為她是因為覺得心中有愧而選擇了逃跑,她在無盡的等待中變得更加地憤怒和強大。若是能見到趙文,她甚至不願再給她解釋的機會了,她會直接結果了她的性命,或者慢慢地折磨她,讓她嚐嚐她曾經嚐過的痛苦滋味兒。
夏秋和劉玲美眼前的畫麵又轉換成另一種視角,出現在她們眼前的是那天逃走以後的趙文。目光空洞的她本能地奔向教室,可是教室裏回響著的聲音都仿佛是無止盡的咒罵,令她片刻也不想停留,於是她又朝著天台跑去。
她站在天台上,看見那些男生將劉欣拉向配電室,她知道配電室裏麵正是舊倉庫,就猜測那些男生肯定是要將她關在那裏。她想到劉欣怕黑,除了有幽閉恐懼症外,還有很嚴重的哮喘,若是被鎖在舊倉庫裏很可能會犯病,於是跌跌撞撞地往天台外跑去。誰知天台的門卻被人從外麵鎖上了,無論她如何拍打和呐喊,都沒有人回應她。
等她終於被從天台放出來的時候,劉欣已經因哮喘發作而死在了舊倉庫裏,她整個人也因此徹底崩潰。
其實過去她就曾不止一次地想到隨父母而去,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已是淒涼,更何況還要麵對那麽多的痛苦與傷害。但劉欣的出現,卻讓她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氣,而現在那勇氣已隨著她的死去而變成更深一層的心傷。
她覺得若不是因為她,劉欣也不會死,當時她怎麽會頭也不回的一個人逃走呢?她對自己的厭惡已達到無可附加的程度。她活在世上一定還會害死更多的人,倒不如就此一了百了。
她記起因為媽媽生前神經衰弱,所以家裏備了許多安眠藥,便把它們都翻出來。安眠藥被她倒進手中,然後送入嘴裏大口吞下,想著終於又能夠和劉欣還有父母團聚,她微笑著睡去,再也沒能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