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先是為父王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而驚得有些戰栗,但隨後,她感到身體裏所有鬱結著的憂鬱和埋怨都在他的懷中融化開,那種她久違了的父愛令她變得安心,身體也放鬆地地伏在他的胸口盡情哭泣。
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擁抱,原來在黃泉國度,也可以如此真切的感覺到來自另一個人的體溫。畢竟是血濃於水,霎時間,她與父親的所有恩怨都化作過眼雲煙。
焰羅魔王伏在女兒的耳邊悄悄說道:“生命在黃泉國度是無法真正消失殆盡的,它們總會轉換成其它的形式存在,而能夠操控這裏的生命法則的人正是我,所以我可以讓風信子肉體的消亡逆轉!”
他輕輕將女兒推開,和她站出一些距離,然後伸出手引著圍繞著她的那隻藍蝴蝶落入他的掌中。其實他早看出那隻藍色蝴蝶就是風信子的化身,他默誦了一段如經文般的咒語,再將蝴蝶拋向空中。
那蝴蝶一飛而起,在它飛行的軌跡裏掉落點點的金粉,一個男子的身形隨著那閃亮的金色漸漸顯現出來。綠蘿驚訝地揉了揉眼睛,終於確定了眼前的人正是風信子,她忘情地奔向他,也顧不得周圍人的矚目一頭鑽進他的懷抱。第一次,她碰觸到了她的愛人,那種幸福讓她淚流不止。
風信子不知道除了緊緊擁抱著她還能做什麽,他激動得說不出一個字,此時任何語言也無法形容他發自內心的喜悅。
在一旁的夏秋也被感動得眼眶濕潤起來,把頭扭向一邊偷偷地擦拭。千騎則幹脆奔了過去,不管不顧的拍打著風信子的肩膀。
風信子轉身望向千騎、歐陽小冷和夏秋,說:“想不到我們又重逢了!”
“你這家夥,怎麽那麽能逞能,為了我們連性命也不顧,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千騎臉上的表情悲喜交加。
“你們都先退下吧!”焰羅魔王對一邊竊竊私語的黑煞和白煞吩咐道。
剛剛麵對心碎的女兒時,他被激發出的一發不可收拾的父愛,讓他將自己作為黃泉國度之主的威嚴都拋到了腦後,此刻方才反應過來剛才的表現有些失態。他之所以能夠震懾住這無生無死的黃泉國度,正是因為他那令所有人都難以捉摸的冷漠和殘忍。黃泉國度生命法則的完全控製權由他一手掌握,稍不對他心意就會被他化為塵土、樹木、亡魂或血烏鴉……他的這種殘忍,令擁有高度智慧的黑煞和白煞畏懼,也因此而臣服於他。而今天的他顯然是一反常態的,成了一個慈祥甚至有些溺愛自己女兒的父親。
等到黑煞和白煞離開後,焰羅魔王對幾個少年說:“關於你們所說的地符,它確實存在於我的宮殿中,但除我以外的其他人並沒見過它的真容。它就好比是這黃泉世界的一道封印,維護著這個扭曲空間的平衡,也防止禁忌森林中的黑暗力量不會外泄,這就是為什麽我絕不可能輕易將它交給任何人!”
“原來如此!如果一開始您就將其中利害講給我們的話,我們也就不會想帶走它了!看來我們必須盡快離開,以尋求其他方法!”
未等焰羅魔王說完,歐陽小冷就欲帶著千騎和夏秋離開。
“你這少年,怎麽這樣心急呢?正是因為沒人見過它的樣子,所以我才可以把真的交給你們,留個假的在這裏,直到有人能過了我這一關強行讓它見天日的一刻,都不會有他人知道真正的地符已被你們帶回妖界了!而我唯一的要求,但是你們回去後,絕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地符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原因很簡單,天神散落在各界的神符絕對不止一個兩個,如果保住我們之間的這個秘密,就沒有人會懷疑是這裏的地符不見了。”
焰羅魔王邊說邊轉身向寶座後麵走去,他輕輕按下了寶座隱蔽處凸起的地方。隨著一聲清脆的機關響動,寶座背後的部分向兩邊滑動開,一個抽屜大小的洞出現在那裏,他將手伸進去,從裏麵把地符拿了出來。
地符的形態和歐陽小冷他們想象的完全不同,那是一個金絲袋子裝著的來自神界的砂礫。
“將這砂礫散在神柱周圍的根基下,便能使地動停息,但若想抑製天搖,則還需要天符。”焰羅魔王毫不遲疑地將袋子交到歐陽小冷的手中。
“謝謝!”歐陽小冷小心翼翼地接過那袋子,它的價值要遠遠超出它本身的分量,當把它握在手中的一刻,他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夏秋和千騎也情不自禁走到他身旁,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袋子上,對於他們來說,從決定進入黃泉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們的冒險旅行也就開始了。這袋子裏裝著的雖是他們這一行的本來目的,可沒想到他們卻意外地收獲了更多的東西,包括各自的成長、與風信子的友情、而焰羅魔王接下來的一段話則揭開了黃泉國度的真相。
“我年輕時曾是神界專司執行處決的神判,因為厭倦了殺戮,所以主動要求被發配到這樣的地方。這個扭曲的空間看似冰冷,卻不存在生死、消亡,靈魂在這裏雖久經磨折但最終會轉化成其他的形態存在,當他們化作一棵樹、一隻血烏鴉或一粒塵土,他們曾犯下的罪孽也就洗清了,雖然在這裏隻是虛無的循環和延續,卻比殺戮更能讓我平靜。花女的出現卻偏偏打破了這種平靜,也許這就叫做孽緣吧,你想逃避心痛,最終卻又逃不過心碎,她是我親手種下的因,結出的也是我必然品嚐的果。”
焰羅魔王伸手摘下自己臉上的麵具,露出麵具下高貴的麵頰,他有著神族後裔典型的深邃輪廓,高挑的鼻梁,金棕色瞳孔,麵容憂鬱,鬢角蒼白,儀態與琥珀龍王有些近似。
這是綠蘿第一次看見自己父王的真容,他把他的美麗和過往一切深深地隱藏在麵具後麵,也同時掩住了自己的脆弱跟慈悲,但今天他的全部情感和記憶卻在與女兒再次相對的一刻激烈地碰撞在一起,一發而不可收拾。
“風信子,你先由後門送這三位少年離開吧,我還有些話想要單獨和綠蘿說!”焰羅魔王吩咐道。
“是!”風信子點頭應了聲,然後轉向他們,“來吧,跟我來!”
三個少年雖仍有不舍,但也隻得與綠蘿和焰羅魔王依依惜別,跟隨著他由大殿後的另一扇門走了出去。
待小冷他們離開後,焰羅魔王對女兒綠蘿囑咐道:“今日,我放這三位少年從這裏離開的行為,必定會使我在黑煞和白煞間樹立的威信發生動搖,暫時我也想休息一段時間。待會兒我就準備宣布將這裏的管理權交給你,而我將會進入禁忌森林中去,禁忌森林裏存在著眾多通往異界的迷徑,我一直在想那裏會不會有一條通往過去時空的路,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一定要去阻止你的母親花女離開黃泉國度。”
綠蘿被父王的話嚇了一跳。首先,她一直以為父王仍怨恨著自己的母親,可卻沒想到他竟然有回到過去阻止母親奔向死亡的執念;其次,對於接替他成為黃泉國度之主這件事,不經世事的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不知所措地說:“一旦失敗,您不知會被卷入怎樣的世界,並且迷失其中永久徘徊,這太冒險了!而且憑我的力量,怎麽可以讓黑煞和白煞信服來管理這個世界呢?”
“嗬嗬,這些年來,我一味的抓住失去你母親的痛苦不放,卻從沒想過自己能做些什麽去挽救和改變,我封閉了自己的心,甚至連你也被我隔絕在外。直到今天,看見你與風信子的情義,還有異界少年們為救自己世界的那份勇氣,我才明白我究竟錯失了什麽,隻要有一線希望,我也想著能夠回到過去,把她找回來、或者幹脆陪她留在其他的時空。”
焰羅魔王決心已下,他唯一覺得對不起、也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兒綠蘿,她被他囚禁多年,剛剛得以走出高塔,就要接過掌管這個世界的重任,與黑煞和白煞周旋絕非易事,但他相信有風信子陪伴在她身邊一定能助她度過難關。
綠蘿雖然還想勸父王改變想法,但經曆了與風信子的生離死別後,她也懂得了何為相思之苦,所以她更能理解父王對母親的用情至深。
焰羅魔王望著欲言又止的女兒,深深地歎了口氣,向她露出淡淡的微笑,感慨著原來當年留下風信子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安排,這個男人在未來會代替自己守護綠蘿,陪伴在她身邊給予她自己不曾給予的溫暖和愛。
他又帶上自己的金鱗麵具,坐回到寶座之上,將殿外守候的黑煞和白煞喚了回來,努力恢複成先前那種捉摸不定的聲調說道:“我有事情要宣布!”
因為大殿裏不見了歐陽小冷他們,下麵站著的黑煞和白煞之間紛紛議論不停,他們彼此間使用的是種類似於梵文般的語言,即便是閻羅魔王也無法完全理解。綠蘿雖也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敏感的她也感到了整個大殿內彌漫開的壓抑氣息,很難預料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是好是壞、是吉是凶。
緊接著,這種壓抑就被父王洪鍾般的聲音所打破了。
“我,已經拒絕了妖王狐後人想得到地符的請求,打發他們回自己的世界了!如你們所見,靈闋宮外的守靈戰士都無法阻擋他們,若是將他們留在黃泉國度,勢必會讓這裏徹底陷入混亂的局麵,所以我隻有破例讓他們離開以保證黃泉世界的穩定。”他頓了頓,聽到下麵的議論聲漸漸平息,又繼續說下去,“我年事已高,對管理黃泉國度也已經厭倦,今天終於見到了我的女兒綠蘿,讓我更加有了想休息一下的想法,我計劃進入禁忌森林中,尋找黑洞中存在的可以改變一切的神奇力量。”
他已經不像先前那樣可能輕鬆掩飾自己的情緒,他在自己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絲動搖,忍不住又停頓一下,想看看下麵的黑煞與白煞們都會有哪些反應。當發現他們既沒有懷疑,也沒有動搖,他才繼續往下說,“相信有這地符的震懾、綠蘿和風信子的管理、再加上你們的得力輔佐,黃泉國度定會如過去千百年來一樣太平!而我,也要就此告別了,就讓綠蘿送我到禁忌森林的邊緣吧,你們留在這裏等候她的差遣。”
話音剛落,他便莊嚴地挺身站立,稍微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長袍。
“是!”
由於忌憚於地符的力量,白煞和黑煞聽從了他的指示,退向殿堂的兩側,讓出一條路供綠蘿攙扶著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