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熔家的對著老太太的方向連磕響頭,磕出了血才罷休,滿懷悲戚地說:“老太太你可不能聽信讒言,冤了二太太哪,那個武九是個什麽貨色,二太太怎會跟他有一分一毫的瓜葛?她根本就不認得這麽一號人物!何況,我剛才還曾說過,這武九與潤香是一對姘頭,假設二太太真的跟那個武九有一丁點的瓜葛,我怎麽可能當眾提起武九的名字來,這不是存心給我主子找不自在嗎?”
老太太聞言點頭,是啊,假如武九是孫氏的奸夫,丁熔家的肯定不會當眾提起這個名字。難道這其中有什麽誤會?
風揚笑道:“看來這個武九現在成了關鍵人物了,為什麽不將他叫來對質呢?”
丁熔家的愣一下,硬著頭皮回道:“風少爺你有所不知,這武九和潤香通奸被抓個正著,早已經打斷腿扔出去了,如今已過去幾日,不知道再去哪裏找他。大年節下府裏人手緊缺,就算能抽出人手,也不一定能找到那個狗奴才。”
風揚沉吟道:“這個好辦,貴府人手不夠,我家裏的人卻閑得發慌,不如我來幫你們找出這個武九吧。”
丁熔家的和孫氏深深對視了一眼,不知進行了什麽樣的感情交流,然後,丁熔家的咬牙道:“那我們就多謝風少爺仗義援手了,假如能把他找出來,就可以徹底還二太太一個清白了。”
丁熔家的心道,哪兒有那麽容易找得到?隻要把相關的仆役封口,就讓風揚抓瞎亂找去吧。退一步講,就算讓風揚找到武九,重刑之下將一切澄清,雖然自己將會落個誣陷潤香的罪名,二太太也會落個虐待潤香的罪名,但是另一方麵,二太太卻可以徹底洗白私通下人的罪名。這兩個罪名,孰輕孰重不言而喻,隻要二太太還有清名在,那她做什麽都可以被原諒。潤香不過是個奴才,奴才的命是主子的,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這些條款都在賣身契上寫著呢。
風揚想了一下,說:“那煩請找幾個熟悉武九的人,再找個畫師,合力畫出一幅武九的肖像給我,我才好按圖索驥。”
隻需要一張畫像嗎?丁熔家的立刻就應下了:“這個好辦,我立刻就讓人去畫。”
此時,潘景陽帶著馬大夫、宋大夫等七八個大夫來了,這些大夫們簡直稱得上是全副武裝,個個臉上都蒙著布巾,手上戴著手套,穿著統一的灰布罩衣,仿佛是來到了什麽恐怖的重災疫區。
大夫們將半身埋在石粉中的羅川穀給挖出來,每個大夫都搭著三層紗布,輪流給他診了一回脈,又看了他的眼白和舌苔,會診了大半晌還是沒有結論。
於是,馬大夫問同樣沾到了石粉的孫氏,現在可有什麽異常感覺,有哪裏不適,但隻得到了一聲冷哼作為回答。馬大夫沒了辦法,又轉而去問何當歸,何當歸好心提醒他,從常識上講,麻風和天花的發病期要在感染之後的半個月,現在就是活神仙也瞧不出來,又建議他先給羅川穀用點薄荷腦,先將之弄醒了再說。潘景陽那一記手刀真是帶勁兒,讓羅川穀睡了這麽長的一覺。
馬大夫等人也是關心則亂了,此刻聞言,都是恍然大悟,紛紛找出藥箱裏最提神的藥物,不一會兒就順利喚醒了羅川穀。
羅川穀還沒從之前的暴戾情緒之中走出來,他陰沉著一張臉,轟走了一幫子對他噓寒問暖的蒙麵大夫,也不管石粉中有多少致命的病邪,隨手掃淨一張高背椅上的石粉,四仰八叉地躺進椅子裏麵,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瞄向對麵八仙椅裏的何當歸。
羅川穀頷首道:“你接著說!花姨娘的事,到底是誰害了她,把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不得有一絲隱瞞!”
何當歸也不計較他的態度問題,微微笑道:“老祖宗和二舅舅明鑒哪,丁管事說我是‘外人’,不該過問他們二房的事,那麽,我一個‘外人’又有什麽理由去謀害二舅舅的子嗣呢?二房的利益再怎麽分配,仇恨再怎麽轉移,也分配和轉移不到我一個‘外人’頭上吧?”
花姨娘的事,證據全都不站在她這一邊,她完全是被孫氏偷襲的,而孫氏準備了至少兩個月的時間,要人證有人證,要物證有物證,人證中包括已“歸順”了孫氏的花姨娘,物證中包括自己一個月前不翼而飛的玉佩,真是充分有力的鐵證,不容她狡辯。就算她把實情道出,說出害人的是孫氏,救人的才是自己,也不會有半個人相信她的話。
因此,她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來一個賴皮到底,什麽都不承認,裝成一個徹頭徹尾被陷害的無辜之人。反正,老太太已經沒那麽信任孫氏,孫氏捧出的那一堆證人也沒那麽可靠了,而羅川穀現在的那種亢奮而陰沉的狀態,更是迫不及待要聽到更多黑暗的真相。
何當歸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又老實又無辜,似是而非的解釋道:“老祖宗你讓我們這些小姐平日裏少遊手好閑,多充實自身,多學些藥理知識,於是我就響應號召去藥廬中多聽多看,每日在藥廬中從早呆到晚,碰過的藥不計其數,我怎知道其中有沒有花姨娘的藥包呢?我怎知道那藥包不是別有居心的人,特意放到我手邊的呢?我怎知道在我學習配藥的時候,有多少別有居心的人在身後盯著我窺探呢?”
孫氏嗤笑一聲,挑眉道:“你的意思是,那十幾個丫鬟全都一起瞎了眼看錯了,她們集體冤枉了你?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她們有的是藥廬的粗使丫頭,有的卻是大房、三房的丫頭,難道她們會一起被安排去監視你嗎?何當歸你不用再狡辯了!”
而風揚也挑一下眉:“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那些人的背後有家中某權勢人物撐腰,又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唉,老祖宗,我對這一切是‘不知不覺’,而有人卻是‘先知先覺’,”何當歸聳了聳纖細的肩頭,語帶冷嘲,“太神奇了,我過去兩個月碰過什麽藥,居然有十幾個丫鬟全部都記在心裏!嗬,老祖宗不妨去問問她們還記不記得前天午飯吃過什麽菜,大前天穿過什麽顏色的衣服,看有多少人答得上來。若她們連自己的事都記不清楚,她們身為藥廬和大房三房的丫頭,記我這個四房小姐的事做什麽?在今天之前,可從未有人料到花姨娘會見紅,也不會有人想到,在一團和氣的羅府竟會出現滑胎藥這麽陰險的東西。老祖宗您說,那些證人是不是全都未卜先知呢?知道花姨娘的藥早晚會有問題,所以她們牢記著有什麽人靠近過!”
老太太連連點頭:“嗯,此言有理,若說有一個兩個丫鬟碰巧看見此事還有可能,怎麽一鬧出了滑胎藥的事,立刻就冒出十幾個人一起來指證你?”
孫氏急了,何當歸竟然顛倒黑白!其實,那些丫鬟不全是自己安排的,有的是真正的目擊證人,曾看見過何當歸鬼鬼祟祟地偷換花姨娘的藥,跑來跟自己告密,然後自己才大致弄清楚,何當歸對花姨娘的藥下手了!那藥是自己精心給花姨娘準備的,連續吃三個月,花姨娘肚裏的胎就死了,神不知鬼不覺,大夫也隻能歎一句花姨娘身子弱,沒福氣保住孩子。
當時孫氏猜到,何當歸一定是發現了安胎藥中的秘密,才會偷換花姨娘的藥。哼,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要她來當好人,真是找死,正愁整不倒她呢。就這樣,孫氏順勢而為,常派各個院落不同身份的丫鬟輪流去守藥廬,見證何當歸偷換藥的一幕。
本來她想著證人多多益善,可以讓證詞更有力,一次就將何當歸打入地獄,讓她翻不了身,可不曾想何當歸卻把這個當成“疑點”提出來,而老太太竟然還相信了她的鬼話!今天真是活見鬼了,自從冒出那個古裏古怪的芠三婆,形勢就漸漸逆轉了,直到現在,何當歸竟然反守為攻了,還反咬自己一口。
可惡,真是流年不利,她身上的罌粟花怎麽會被旁人知曉呢?這朵花是她最深的秘密,除了羅川穀,就連她的貼身丫鬟都是不知道的,沐浴時也是把丫鬟都轟出去,隻讓羅川穀一個人給她擦背,究竟是誰探走了她的秘密?
不過她也不是個吃素的善主,何當歸啊何當歸,你以為憑借你區區十幾年的人生閱曆,再加上一點小聰明,一口鐵齒銅牙,就要把死人說活嗎?
孫氏將頭上手上的首飾盡數除去,上前兩步麵跪下,向老太太剖白道:“媳婦今日真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各種稀奇古怪的狀況出現,如今老祖宗對我生出一點懷疑,我亦無話可說。何當歸說一班丫鬟證人可疑,難道那個芠三婆不可疑嗎?她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卻在今夜審訊何當歸的時候出現,既然她一早就知道我紋身的秘密,為什麽不一早就宣傳出去?依我看,那芠三婆絕對是一個別有居心,甚至是受人指使的賊人!”
何當歸提醒她:“芠三婆是丁管事找來的人,事先誰知道我今天注定會被枷一回鎖,而且她來曆再可疑也已經死了,會不會是有人在後麵拿刀追殺她,她一時悲憤才寫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秘密呢?”
孫氏不理何當歸,隻望著老太太一個人說:“咱們家太太平平過了多少年好日子,一丁點頭發絲大的壞事都見不著,老祖宗,上一次咱們舉家悲痛,是因為公公過世了——就在川芎抱著何當歸回羅家不久之後。後來何當歸被送走,咱們家又風調雨順了,終年到頭一點子黴運都沒有,那是咱們家最好的時候。大房的前哥兒夫妻恩愛,生了一對雙胞子,一個雪白可愛的燕姐兒;我們二房的瓊姐兒水模樣,花性情,是咱們府上最大的驕傲,芍姐兒也是個最討人喜愛的孩子,誰看見她都會發自內心的笑。可是三年前,何當歸突然從道觀的棺材裏爬出來,我和前哥兒的媳婦聽了都覺得毛骨悚然,找來很多相士算,每一個相士都是搖頭歎氣,說什麽災星來了,討債的來了,我也曾跟老祖宗您提過……”
“咳!”
風揚發出一聲響亮的咳嗽,猛然打斷了孫氏動情的往事追憶,引得眾人都去看他,隻見他左臂撐著何當歸的椅背,右手搖著扇子,微笑道:“二夫人,第一,我最討厭別人拿什麽命理的鬼玩意去壓人,就像我姑姑九姑,那麽好的一個人,卻因為一個相士的一句胡言就一生孤苦,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過日子。第二,何家妹妹的麵相和命格都是一等一的好,此話出自大名鼎鼎的道聖柏煬柏大人他老人家的二弟子,我,之口——打包票的,不騙你們,我已經十幾年沒見過這麽好的命格了,你們羅家日後還指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