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皺眉道:“風公子,我們念著你是九姑的兒子,都對你客客氣氣,你把我們家弄得亂七八糟,把有毒的石粉子撒得滿屋都是,還在此處插嘴我們的家務事,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們家乃是規規矩矩的善門世家,你上門拜訪卻不走正路,跟梁上君子有什麽區別?你又以什麽立場幫何當歸……”
“咳!”老太太用一聲嚴厲的咳嗽打斷了孫氏的話,真是的,如今你家芍姐兒還在惦記著風揚呢,搞不好他可就是你的未來女婿了,怎麽能鬧得這麽僵!
孫氏不明所以,她尚不知道自己女兒新近迷上風揚的事,隻當老太太這是在偏袒何當歸,頓時不悅道:“老祖宗,何當歸就是個災星,是個小妖女,她不知對竹哥兒做了什麽事,勾了他的魂,讓他連自己親娘都不親近,隻迷了心竅一樣跟在小妖女後麵。大房前哥兒屋裏,好好的五口人立刻就缺了一個,這還不算,前哥兒在外麵養的外室弄了四個孩子,雖然有失體統可也是咱們羅家子孫哪,那些女人跟了他幾年都安然無恙,沒病沒災,偏偏在何當歸回來後幾個月就慘死,可見何當歸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我家芍姐兒若不是為了跟她嬉戲,也不會去弄那些亂七八糟的粉,也不會被老祖宗您送去道觀調教,也就不會火燒道觀,燒斷了她的左手手筋——何當歸實在是害人不淺!罪大惡極!”
不等何當歸有所反應,風揚勃然大怒,一扇敲碎了他右手邊的一張木幾,充滿威脅地說:“二太太,你也看到了,我武功不弱,脾氣不好,還喜歡當梁上君子,你再如此顛倒黑白,把汙水隨便往別人身上潑,我不保證你哪天不會意外身故,死於江湖仇殺一類。”
何當歸蹙眉,雖然風揚是好意幫自己,可是孫湄娘跟丐幫某長老有密切的生意往來,也有大把的銀子買凶殺人,他何必跟孫湄娘這種明裏和暗裏都不肯吃虧的人一般見識,拿狠話去嚇唬她。真要殺她時,就不該提前嚷嚷出來。
見到那張四分五裂的木幾,孫氏嚇得花容失色,不覺退後了幾步,丁熔家的也忙上前護主,口中叫著“要殺殺我!”而羅川穀皺眉,突然看向何當歸,問:“逸逸,你說想到了新線索?什麽新線索?”
何當歸眨眼道:“是啊,新線索,我對花姨娘見紅的始末都不了解,卻莫名其妙被安上了下毒的罪名,心中的確頗多疑惑。今天傍晚,我的丫鬟薄荷去找我的時候,說的是馬大夫診出花姨娘的胎不穩,是因為她吃的安胎藥有問題。取出從前給花姨娘開過的一摞藥方查看,老祖宗和馬大夫都很肯定藥方沒有問題,而是安胎藥抓藥時出了問題。於是,花姨娘的丫鬟把還沒來及煎的藥拿出來,讓大家查驗,然後就查出裏麵有‘催產藥’,此事是真是假?二舅舅,我有沒有什麽地方說錯或者說漏了?”
羅川穀頷首:“沒錯,正是如此,那又怎樣?”
“後來,二舅母給我入罪時候,對老祖宗講的也是,馬大夫說花姨娘這一胎是個男胎,如今吃了多日的‘滑胎催生散’,就算保住,將來生下來是個癡兒的可能性也很大。”何當歸慢慢道,“老祖宗和二舅舅你們都是熟知藥理的大夫,又親眼見過花姨娘吃的藥,也親眼見過花姨娘吃藥後的症狀,我想問的是,花姨娘吃的到底是‘催產藥’呢,還是‘滑胎藥’?”
孫氏聽得糊塗,不由脫口而出:“催產藥不就是滑胎藥,這有什麽值得質疑的,你不要再狡辯了!”
老太太卻皺著一對遠山眉,慢慢回憶道:“從櫃中找出的那幾包藥中,有葵子、滑石、麝香、朱砂和豌豆紅,都是用在催產藥中的幾味,唉,說起來花羽也實在大意,麝香的味道那樣濃烈,她竟然馬大哈地喝了那麽長時間……咦?不對啊!”
羅川穀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問老太太:“母親你可看清楚了,那安胎藥中真的有麝香和朱砂?”聲音高亢激烈,讓孫氏主仆有些不自覺的心虛,相互對望一眼。
“麝香和朱砂怎麽啦?”風揚看何當歸,表示出好奇。
何當歸微笑道:“原本我也是門外漢,不過前段時間承老祖宗教誨,我就整日泡在南苑藥廬中讀醫書,勉強弄懂了一些,原來‘催產藥’和‘滑胎藥’雖然都是墜胎用的藥物,但卻屬於兩個不同的類別。催產藥,顧名思義,是產婦生產在即,遇到胎位不正或者胎兒頭大難出等情況時,才少量服用的藥物,是穩婆手中的必備藥。催產藥中若是含有麝香和朱砂,那麽連產婦都要酌量的慎重服用,或者就含在口中不咽下,一旦順利產下嬰兒,便立即吐出並以水漱口,隻因為催產藥的藥性非常之烈,藥效也是立竿見影的快。”
風揚撓下巴,歪頭問:“有麝香的催產藥不能服用?莫非其中有毒?”
何當歸解釋說:“有毒倒不見得,不過麝香對女子而言,是少沾為妙的禁忌之物,有些寒性體質的女子,沾上兩三滴就完了,往後都不宜有孕。而對於身懷六甲的孕婦,尤其是前幾個月胎象不穩的時候,那種含有葵子、滑石、麝香、朱砂和豌豆紅的催產藥,別說是連吃幾帖藥,就是吃上一口,腹中的胎兒都要抖三抖。所以我聽薄荷說了此事,當即就覺得奇怪,說,那花姨娘倒是個身體健壯的,幾帖催產藥吃下來,居然隻是見紅,換了旁人,小半碗藥就能流掉一個孩子了。”
老太太和羅川穀麵沉如鐵,隻因他們對花姨娘這一胎寄予了厚望,指望著她能給三清堂生出一個繼承人,所以當他們聽說花姨娘出了事的時候,都被這個消息給震懵了。後來查出是有人下毒害了花姨娘的男胎,怒火衝淡了理智,隻想著如何懲處凶手,竟然忽略了這麽大的一個破綻——從櫃子裏找出來的那些藥的藥性太凶了,絕對不會是害了花姨娘的那種藥,就算這種藥真的是元凶,那花姨娘甚至連吃都不必吃,隻要掛一包藥在床頭聞兩個月,就能達到下體見紅的效果了!
孫氏和丁熔家的對於藥理一項也是耍耍嘴皮子的程度,沒有多少這方麵的常識,甚至連催產藥和滑胎藥都不能區分出來。雖然她們還沒太弄懂其中的關節,但也知道此事的哪一環可能有了差錯,才會出現這樣的紕漏,心中不禁大為焦急,一時也想不到對策。
風揚還是一位好奇寶寶,孜孜不倦地提問:“那有沒有可能,那位花姨娘沒吃那些藥,隻是身子太弱才會胎象不穩?”
“非也,胎象不穩有很多種表現,而吃藥不當表現出的胎象不穩,是最來勢洶洶的一種,隻要是有婦方千金診脈經驗的大夫,都不可能把這一點弄混,”何當歸望向老太太,清晰地慢慢道,“那麝香的味道特殊,很難想象花姨娘吃藥時完全沒有察覺,那催產藥又性如猛虎,很難想象花姨娘服藥後還能安枕幾個月,老祖宗,我聽說當時給花姨娘診脈的是馬大夫,而他現正好候在殿外,所以我想請他進來問兩個問題。”
老太太讓石榴把外麵的馬大夫叫進來,屋中人等候之際有一瞬間窒息的沉默,孫氏主仆皺眉交換眼色,這一幕落在羅川穀眼中,心中的疑慮就更加深了。他不是不能想通這其中的關節,而是打從心裏不願意接受,他一直敬愛和疼惜的妻子不隻貞操有虧,還在暗中毒害他的妾室和子嗣。這個在他心中地位比母親還靠前的女子,真的會是那種人嗎?
少頃,蒙麵的馬大夫又進來了,羅川穀看得心中冒火,喝道:“把臉露出來說話!我們這些人都還沒避石粉避成這樣,你的命比我們還金貴嗎?”
馬大夫慢吞吞地摘下布巾,看一眼羅川穀,又看了一眼老太太,露出一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何當歸拖著曳地的披風,踱步上去問道:“馬大夫,聽說你是婦方國手,所以我想請教一下,花姨娘的脈象哪一脈是滑的,哪一脈是摳澀的,哪一脈是中通的,在你判定她屬於服藥導致的胎象不穩之後,你有沒有下針於她的三陰經、少陽經,試一試她中的是哪種藥物的毒呢?”
馬大夫張著嘴巴想了一會兒,從嘴裏幹巴巴的蹦出了兩個藥名:“蒲黃,木通。”
“哦?原來是蒲黃和木通,”何當歸微微一笑,“我前段時間在書上讀過,這兩種藥都屬於寒涼藥物,有下泄和通淋的作用,常見於各種滑胎藥的配方中,如此看來,花姨娘的確是服藥導致的胎象不穩,而不是她本身身子虛弱導致的。”
馬大夫下意識地擦一下額頭上不存在汗水,囁嚅道:“唔,她自己身子也是弱的,睡眠不好也有一定的影響……哦,她這兩個月好像還經常吃螃蟹。”
“螃蟹?”老太太奇怪地看馬大夫,忍不住問,“這些情況,你下午診脈的時候怎麽隻字未提?”馬大夫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風揚谘詢百科全書:“螃蟹又怎麽了?我昨天也吃了一大盤子,難道也有毒?”
何當歸微笑:“常人吃螃蟹沒有太大的忌諱,隻要注意莫冷食莫多食,然後吃的時候佐以薑末和燒酒,就可以放心享用美食了。而孕婦則不然,對孕婦而言,螃蟹是同木通等藥材一樣寒涼的東西,吃得多了,甚至可以達到吃一碗滑胎藥的同等後果。”
“可是,滑胎藥跟催生藥究竟有什麽區別?”風揚有些不解,“不都是能讓孕婦流產的東西嗎?為什麽老太君他們回想起花姨娘那兒找到的藥,是催生藥而不是滑胎藥,就會突然露出驚呆了的表情呢?”
何當歸望向孫氏蒼白的麵孔,脆聲為風揚解答道:“滑胎藥是一種比催生藥溫和得多的藥物,見效時間從十天到幾個月不等,雖然它聽起來不像什麽好東西,可卻也是一種正正經經的藥,用於打掉一些三個月大的死胎和血胎,有一些高齡婦人有孕後,倘若不想要那胎兒,也是吃幾劑溫和的滑胎藥,就算墜了胎兒也不會對孕婦的身子造成太大的損害。關於這一點,二舅母肯定是知之甚詳的吧,我聽說她也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