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被他最後一句話中狠厲的意味驚到了,蹙眉反問:“我欠了你的血債嗎?我怎麽不知道。”她曾讓他付出過血的代價嗎?
“假如你認為以前的那些都不算,”孟瑄倏地拔出她頭上的一股銀釵,往自己的胸口一送,沒入半截,潔白的衣衫正中驟然開出一朵大紅的花,而孟瑄的臉上卻是滿滿的詭計得逞的味道,他咬牙冷笑道,“這一次的傷,可是在你眼前受的,你總不能再視而不見了吧,小逸。”
何當歸一驚非同小可,撥開孟瑄的手檢視傷勢,發現那銀釵正中他的胸口,在心肺之間的地方,與幻夢中他胸口開洞的位置一模一樣!她暴怒地問:“孟瑄,你這是什麽意思?!你瘋了麽?”
孟瑄哈哈笑著仰倒在地上,攤成一個大字形,口中說著瘋言:“我早就變成瘋子了,你今天才發現?這一回,你可記清楚欠下我的血債了吧,你可好好記著,莫忘了……”說著闔上雙目,口中兀自低語著什麽,似乎漸漸陷入了半昏迷狀。
何當歸四腳並用地爬過去,腦中亂成了幾個怎麽也理不順的線團,各自拉扯著自己的一端紛擾,她不明白,自己好生生地同孟瑄拜著堂,兩人之間甚至還有了點纏綿悱惻的氛圍,自己甚至已經下決心安安分分做他的妾,就隻等他上門來娶了,怎麽拜完堂之後,不是接吻也不是洞房,而是新郎的自戕!孟瑄他到底怎麽了?
何當歸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扣,察看那銀釵造成的傷勢幾何,孟瑄卻突然睜開眼睛,一把緊摟住她的腰身,附耳低語道:“他日你若敢負我,我絕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你須付出十倍於此的代價,此言無虛,你最好不要嚐試,你不會希望見到那種毀滅性的劫難。”
“……”何當歸覺得仿佛有小蛇攀上了自己的耳際,拚力掙紮了兩下卻掙不脫,奄奄一息的孟瑄力氣仍大到有種同歸於盡的狠厲,於是她放棄奔逃,倒在他的胸膛,耳邊傳來了碎冰樣的威脅之詞,“我活了兩世,明了未來將會發生的諸多風雲變故,我可以做成很多事,也可以取走很多人的性命,包括朱權……小逸,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神,你的眼裏不能再看到別的男人。”
何當歸不禁又好笑又好氣,說來說去,孟瑄仍然將朱權當作假想情敵,自己好好同他解釋,他又不肯聽,世上怎會有如此別扭的男人?要殺朱權?關她何事?她撐起身來細看孟瑄胸口的傷,發現那釵插在了空門,看似嚴重其實無大礙,她鬆一口氣,認命地去找藥和布救治她的新郎。
可孟瑄死扣著她的腰身,蠻橫地說:“我的血誓已然立下了——我若負你,就罰我心脈齊斷,吐血而亡,現在輪到你盟誓了!”
何當歸眼皮一跳,這是什麽血誓,太不祥了,她連忙用最鄭重其事的態度同孟瑄講:“我會好好做你的妾,不會做背棄你的事,咱們也不必立這等可怕的誓言,你的血誓,就當作廢了罷。孟瑄,無論你是否負心,無論你將來待我如何,我都絕對絕對不想讓你有任何損傷,真的。”
孟瑄卻不依:“不行,言出無悔,不能收回,小逸,到你了。”他又換上了溫柔的麵具,“把你的誓詞也銘刻在今日,洪武三十一年元月初四,咱們成親的這一日。”
何當歸隻覺得自己向來吃定的孟瑄,有種拿不住,瞧不透的底蘊,有種被反吃一口的感覺,隻得硬著頭皮發誓說:“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斷然不會負你,他日我若負你,就讓我……”她眼睛一眯,想著適合的誓詞,難道非得立這等毒誓,她就這麽讓孟瑄不放心嗎?她真的已從心底倒向他這一邊了。
忽而,孟瑄單手壓下她的後頸,讓她的唇找上他的,拿捏力道控製著她的頸項,使她的唇在其上反複輾轉不休。而他靈活的舌又適時地頂開了她的牙關,將她下麵要說的誓詞攪散成了一口熱息。
不論主動不主動,不論情願不情願,這一次都是她反撲了他一回,算是方才鬥草輸贏的應局了。在她對癲癡無狀的孟瑄“為所欲為”的時候,一旁角櫃上的紅燭終於滴完了眼淚,茲地一聲結束了使命,而這個吻卻持續了更長的時間,直到門外傳來兩下輕叩,又傳來豆薑的低喚聲:“小姐你醒了嗎?老太太來人叫,說是家裏來了客人,指名要見你呢。”
何當歸別開臉,結束了這個深長的吻,揚聲問:“什麽客人?”還是彭時嗎?真惹人厭。
“不知道,來人沒說清楚,傳了話也不等回複就匆匆走了,好像是小姐你的同學,現正在老太太那兒吃茶呢,就等小姐你過去了。”豆薑如實地複述著老太太丫鬟的話。
澄煦的同學?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大過年的跑來找,莫非是衙門審理錢牡丹一案有了進展,要她過堂作證?
何當歸瞧一眼地上捯氣兒的虛弱孟瑄,揚聲回道:“豆薑,你去回老太太,我在經閣那晚染了風寒,恐怕這兩日都起不來,客人是見不得了。若對方有急事,就讓他留張字條,或者去關府找青兒,也是一樣的。”今天可是她的大喜之日啊,有什麽比照看夫君更著緊,錢牡丹已死,死人的事怎比得上活人重要。
豆薑記準了小姐的話,答應著走掉了。
孟瑄被美人狂風肆虐的吻弄得滿麵潮紅,喘息平複之後,他幫她說完了誓詞:“若你他日負我,就叫你日日夜夜向我索歡不休,為我生十個八個兒子,好不好?”
何當歸帶著惱意爬起來,將地上的孟瑄也拖起來,推回床上去,為他處理了胸口那一處細而深的傷,因為刺在空門,加上孟瑄護體真氣的作用,那傷口隻是最初流出一道鮮血,轉瞬就收斂成一個小紅點,處理起來毫不費事。可是,當她拆開孟瑄左臂上的繃帶,瞧那道劍傷時,那傷口居然還在往外滲血,皮肉外翻,仿佛怎麽用布裹纏都不能合攏,何當歸不禁生出疑竇,這實在太不尋常了,這不是一道普通的劍傷。
孟瑄意態閑散地斜倚在枕上,表彰她道:“方才你處理得不錯,往後遇到了類似情形,你都要如此行事,萬事以為夫為重,聽到了嗎,小逸?”睨著少女湊在自己胳臂上的小臉,他頷首一笑,“那麽,為了獎勵你這次不見同學有功,為夫就賞你侍寢,連侍十天,怎麽樣?”說著,沒受傷的右爪又伸過來交流感情。
何當歸揮開狼爪,沒好氣地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你的左臂一定很痛,對不對?你肯定也知道這個不是普通的劍傷,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孟瑄眯縫著眼,打著哈欠說夢話:“就這麽說定了,從今晚就開始侍寢,咱倆有十個兒子的指標,平均每兩年生一個,小逸你要一直生到三十五歲才能交差……女兒也要,生完兒子就生女兒,女兒生三個,所以……你要到四十一歲才能生完。”
何當歸隻當他被劍傷弄昏了頭,全不理睬這些胡話,可聽到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麽女兒生這麽少?你孟家重男輕女之風很盛嗎?”
孟瑄睜開一隻眼睛告訴她:“我怕女兒個個都像小逸你——隻一個小逸就去了我半條命,你說為夫有多少命夠你們母女折騰?”
“那真是辛苦你了。”何當歸用純銀製的小薄片貼著他的傷口片刻,拿開瞧時,薄銀片上並無變色的跡象,確實沒有毒麽,那究竟是什麽原因讓這個傷口不能合攏呢?她口中有意無意地提到了最關心的問題:“為了不讓你如此辛苦,我就不生兒女給你添麻煩了,你不是有位紅粉知己早給你生了兒子麽,聽說還是一位俠女,生出的兒子長大後定然英偉不凡,你就繼續同她生好了。”
孟瑄眯著的眼睜開,瞪大,瞪圓,找到自己聲音之後問:“你,說的是,素娘?”
何當歸挑眉:“莫非為你生子的女子不光她一個。”
孟瑄露出點好笑的表情,想開口解釋些什麽,可眼珠一轉,麵上的笑容又漣漪般蕩漾開了一圈,問:“小逸,你莫不是在吃醋。”別的女子為他生子,小逸也會酸的嗎?
“怎麽會,我自然是為你高興,”何當歸死鴨子嘴硬地說,“我還沒過門,就當了個庶母,還未生子,就能抱到一個白胖兒子,我還為自己慶幸呢。”當庶母的經驗,她倒是頗有一些,還曾幫一位仇人看顧過兒子,現在重拾這種吃酸橙的感覺,真是恍如隔世。
孟瑄摩挲著下巴,打量她的神色,猜不透她內心到底在想什麽,剛剛語氣明明酸溜溜,怎麽轉眼就變成一臉很賢妻良母的樣子。高興當一個庶母?這是她的真實想法嗎?
如此說來,她還是非常明事理的女子,懂得一入了夫家,就是一脈相連,家中人都是親人,並沒有彼此之分。如此看來,她其實也是一個非常傳統的女子,聽說,她們女子五歲上就開始拿來識字用的《千金條律》中,就有好幾條是教導她們出嫁後就要以夫家為重,與其他妻妾相親友愛的條例。如此想來,雖然她被廖青兒那個怪人影響到了一點,但是從骨子裏講,自小接受過傳統教育的她還是頗懂事的,如此,他就稍稍安心了,因為,他可能真的不得不娶素娘為妾……當然,拜堂時候的每一句承諾,他都會照樣恪守不誤,女人之中,他隻要一個小逸就夠了。
正在他自以為是地作此想的時候,何當歸則是突然變了臉色,拿著手中的銀片給他看,驚慌地說:“有毒!劍上有毒!孟瑄你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