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枕席關係?露水夫妻?這樣的話砸到臉上,比天上落下來的冰雨還冷還絕望,母親不好好在道觀裏修行,不好好為將來打算,跟何阜和離再找個好男人,又或者跟著她的好女兒,她居然無名無分的跟一個不打算娶她的男人住一起了?
何當歸也做一個深呼吸,仰頭讓天上的冰雨落在臉上,找回清醒的思路,方對聶淳說:“此事我知道了,請把你們的住址告訴我,我要去看我娘。”
聶淳卻搖頭說:“她還沒做好準備見你,等以後再說吧,還有,我和她住一起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你回家後別跟羅家人亂說,否則她以後可抬不起頭來了。你是她的親生女兒,為你娘考慮,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他轉身就走,而且這一次是真走,原地消失,人不見了,下一瞬又在十幾丈外閃現一個人影,然後又是原地消失。如此往複幾次,也不過就是一呼一吸的短短間隙,他大爺的就沒人了!
何當歸焦急地去追,可是身懷幻影步法、江湖上人稱“神行鋒蹤”的聶淳,哪裏是初學迷蹤步法、自號“水無痕,草上飛”的她能追到的?而且她現在右手小指中還封著七日清的毒,動用真氣太危險了,一旦那毒被真氣牽引,衝破封阻走入心脈,那她就到了去投胎轉世的時候了。該死的聶淳,丟給她這樣一個消息,然後就這樣走了?
心事重重地騎上馬去,繼續往城門那邊走,心中千頭萬緒,百感陳雜,怎麽會這樣?
她一向覺得聶淳人品不錯,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又想到此人前世的時候四十多歲都未娶親,還幾次表現出對她娘有意,她不禁生出給她娘和聶淳牽紅線的念頭。但這隻是一個念頭而已,她還需要考慮一段時間才能付諸行動,他們卻已經住在一起了?聶淳將這樣的驚嚇扔給她消化,又說不肯娶她娘,兩人在一起隻是“正常需要”,又說不能叫她們母女相見……沒想到他竟然是這麽無恥的人!
天上下著冰雨,雨勢漸漸變大,打濕了一人二馬。她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妥,又胡思亂想道,會不會娘上一世也跟聶淳秘密保持這種關係,後來聶淳拋棄了娘,娘才去青州找何阜,又受傷一次?他們的關係在地下發展,沒告訴過任何人,她不知道也不奇怪。
“噠噠!駕駕!”遠處又傳來一片馬蹄聲和人聲,聽聲辨人,比剛才過去的那一撥人還大,不知是什麽來頭。
對了!何當歸突然恍然想起,聶淳分明是跟上一撥人一起過來的,隻是到了荊棘叢前發現後麵有人,他才自己掉隊處理此事,遇上了自己。而上一撥的那些人,看行走的路徑,幾乎可以肯定是要去冰花甸,也就是說,聶淳也是襲擊冰花甸裏錦衣衛的惡徒中的一員!沒道理呀,聶淳是江湖中人,無官無職,她也不記得他加入過什麽殺手組織,他為什麽攪和進這裏麵來?
顧不上想更多,她勒馬停到一邊,四周沒有可以躲的地方,她隻好取出麵巾戴上,低頭垂眸,靜等這些人通過。聽覺被放至最大,她聽見“籲”地停下一人一騎,然後有人往她這邊走過來,抬眼去看,對方跟她一樣用黑布蒙著臉,甚至比她蒙得還嚴實,額頭上還紮著一根寬長的額帶。隻看眼睛,有點熟悉的味道,但猜不出是誰,可是,對方卻一口叫了出來——
“何小姐?你怎麽在這裏!”蒙麵男子低呼道,“如此荒郊夜雨裏,你這樣走,不止危險,還容易淋濕生病——你不是正在生病嗎?你這樣多冷,你等等!”
男子嘰嘰呱呱說了一通,聽聲音還是沒認出他是誰,聽語氣還對她頗關懷,一眼就認出蒙麵的她來。何當歸打個寒顫,苦笑道,親娘都跟別的男人跑了,連見都不肯見她一麵,消息也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怎麽這世上還有人管她是否會冷會生病,從哪兒冒出這樣一個好人來?
雨水模糊了視線,腳步聲去而複返,那名蒙麵男子急急火火地將她拉到馬匹後麵,口中道一聲“得罪”,不等她做出反應,竟然一手封了她的穴道,另一手“茲拉”一聲將她的夜行衣給撕成兩半,丟在地上!她的魂兒驚出身體,隻升天升到一半兒,就隨著一件寬厚的棉衣,重新回歸身體裏麵。這是什麽情況?暖和的棉衣?
蒙麵男子像給小孩子穿衣服一樣,仔細地扣好每個扣子,係好每根帶子,又理順她的長發,將棉衣上連著的帽子也為她戴好,將飄帶打成一個四葉草結。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也沒看她的眼睛,隻是一心一意地將手中的事做完,而且,他也沒有摘下她麵巾的意思。
然後,一件寬大雨鬥篷也兜頭裹下來,是他從他身上解下來的,帶著他的體溫就罩在她身上。他還是仔細地垂眸係帶,她還是沒認出對方是誰,隻是突然被暖意包圍,突然發現之前身體已經冷到沒有知覺了,鼻頭一酸,淚水就流出來,打濕了麵巾。怎麽世上還有人對她怎麽好?他是誰?他幹嘛對她這麽好?
蒙麵男子係好鬥篷係帶,就一指解開了她的穴道,並用指背為她拭淚。她一直哭,淚水怎麽也止不住,也不避開那人的手指,任由他為自己擦淚。然後,男子開口說話了:“何小姐你別難過,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在下都願意娶你作妾,給你找一個安身之所,供你一生衣食無憂。”
她不哭了,直瞪著對方的眼睛看,這是誰呀?他知道她在難過什麽嗎?
然後,又有驚悚的話從他的口中冒出來了:“我雖然隻把你當小孩子,當小妹妹,可心中也有一兩分喜歡,你這樣的性子和容貌,要喜歡你原也不是什麽難事,所以你不必擔心嫁給我之後會被冷落。”
何當歸徹底不哭了,後退兩步端詳此人。看此人的身量,聽他的聲音,二十出頭的樣子,說熟悉也熟悉,是氣息熟悉,說陌生也陌生,她對他的聲音沒什麽印象——他究竟是誰?
他上前兩步貼過來,輕撫一下她幾乎快瞪出眶的淚眼,低聲向她告白說:“現在你的容貌變差,我並不覺得厭惡,反而生出兩分憐惜之心。一兩分喜歡再加上兩分憐惜,足夠讓我娶你了,何小姐,往後你肚裏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會好好待你們母子,絕不欺侮傷害你。等我這幾天忙完,下個月月初就去羅府提親,在你肚子大起來之前娶你過門,你若是不喜歡住深宅,我就另置辦一個宅子給你住,讓你當女主人,也省得你跟風府那群女人攪和。”
何當歸終於知道他是誰了,後退兩步,驚呼道:“你是風揚?你……你這是要往哪裏去?”
“是啊,我是風揚。”蒙麵男子壓根沒考慮到何當歸沒認出他的問題,於是愣了愣,才繼續說他的“情話”,“我在南城郊還有一座別院叫‘昕園’,哪天帶你去看看,你不愛城中吵鬧、諸事繁冗,喜愛昕園景致的話,就在彼處長住也行。我有不少武林朋友來來往往都在那裏落腳,喝茶舞劍,弈棋談天,你住在昕園一定不會感到寂寞。所以說,你不必傷心難過,隻管安心養胎,往後我就是你的男人,你的依靠。”
很動人的情話,很懇切的保證,可問題是她肚裏沒有那個見鬼的孩子啊?常諾這家夥究竟還要誤會到什麽時候!
何當歸再退兩步,拿帕子擦幹眼淚問:“風公子你打扮成這副模樣,是要去哪裏打家劫舍嗎?我臉蒙得這樣嚴實,你能一眼認出我來,真是難得。”多奇怪的事情,該認出的人認不出她,不該認出的人個個都一眼認出她來,諷刺諷刺。唔,原來常諾本人的聲音是這樣的,她仿佛上輩子聽過一兩回,恍然恍然。
常諾醞釀了兩天的“情話”說出口,本以為何當歸至少會有點感動,說些感激的話,假如她拒絕,他也想好了說辭,總之一定要讓她安心養胎,將孩子生下來。可是,為什麽他將一腔情意款款傾倒向她,她卻一丁點兒正常女人或正常人類的反應都沒有?!雖然這是他第一次跟女孩子告白,可自認足夠了解女人的心事,也下了一番功夫研究出這套說辭,怎麽隻收到這樣的成效?
他無奈之餘,解答她的疑問:“我不是認得你的人,我是認得你的馬,你這棗紅馬是從城外的馬場裏挑的吧?你這馬我也相中了,本打算買給我妹妹,可當時耽擱了沒買,過後再去問,聽說是叫羅家小姐買走了,我還特意查了一下,因此格外有印象。呃,怎麽樣?我剛才的話,你好好考慮考慮吧?”
原來是認出了馬……何當歸輕舒一口氣,在麵巾下麵微笑道:“謝謝公子的好意,也謝謝你的棉衣和鬥篷,很暖和,真的謝謝。但是,上一次在羅府藏經閣裏發生的事,我不知要如何解釋你才能明白,我真的真的跟寧王沒有一丁點兒關係,比陌生人更陌生。至於懷孕什麽的事,更是我那個癡傻的小侄子胡說,此事攸關我的閨譽,請風公子你以後別再誤會了。”見對方眼神中透著強烈的懷疑之色,她隻得歎氣說,“你實在不信的話,有空領著大夫來看我好了,給我把脈瞧一瞧,看我有沒有胎息。”
“大夫來了,讓我瞧瞧吧。”馬背後麵傳來一個聲音,帶著笑意,由遠及近。
這聲音不算熟悉,可是何當歸最近聽過好幾次,所以認出這個男聲是屬於天機子齊玄餘的,齊玄餘竟然也來了?跟常諾一起帶人去冰花甸客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