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信之後,她呆愣一下,尋思過來熠迢對她突然轉變了態度,是因為受了其堂兄的委托,可從前時,她和熠迢彼此都屬於兩看生厭的人,熠迢那邊拉不下臉子,又清高得不想點破,其實他也是吃裙帶關係的俗人,因此就生硬地過來“照拂”她,才會釀成她心裏的一場誤會。
青兒湊頭看了一遍,最後歡呼道:“太好嘍,你從蕭素心手裏將掉了一個馬前卒,快!你快搖鈴鐺把那個熠迢召喚過來,跟他說上次你是冤枉的,孟瑄腦門上的風是跟他一屋裏睡覺的蕭素心吹的。為了爭寵就吹風,下次該下毒了,快!跟熠迢和孟瑄揭發那個陰險的女人,我去找齊玄餘來作證!我又小齊的把柄,他不敢使壞!”
青兒說著就往外跑,何當歸拉都拉不住她,隻好讓小白狼攔住她,提醒道:“孟瑄等人已出發去青州了,有什麽事也回來再說吧,起程之前家變不祥。倒是青兒你,離齊玄餘那個人遠一點,以後最好連話都別說。”
“為什麽?早點揭穿蕭素心不是更好?”青兒興奮得像打了雞血,“咱們也跟著去青州,我聽說那裏的男人們個個身上長肌肉,肱二頭肌、肱三頭肌、大腿肌、胸肌腹肌全鼓鼓的!好想上手摸一摸~~走走走,別睡覺了你,叫上齊玄餘給咱們當保鏢,咱們去青州找孟瑄,他知道你千裏尋夫尋找他,一定會感動的把他所有銀票拿出來送給咱們倆!”
何當歸慚愧地捂臉說:“好姐姐,你看你後麵站的人是誰。”
青兒回頭看了一眼,“呀”了一聲跳開,然後又“呀”著捂臉跑到了屏風後,指責何當歸說:“你怎麽不攔截我的話,存心看我笑話呢!他什麽時候來的?聽見了多少?”
何當歸無辜地眨眨眼說:“我是想攔你,可你何曾給我一個插嘴的間隙。高大人是在你說‘個個身上長肌肉’時進來的,至於聽見多少,你問他本人吧。”
高絕黑著臉站在門口,直如一尊門神,冷冷道:“杜堯讓來看看你吃穿缺不缺,我來拿我的袋子。”
袋子?何當歸恍神一下,想到上次高絕要她做二香袋,用於給他的小兒小女盛寶石,她當時也滿口應下了,可她隻做精細活兒,手下慢些,連半片兒都沒弄好呢。她抱歉道:“我這兩日趕工,做好了讓人給你送去。”想了想又好心補充說,“聽說最近揚州城丟了不少小孩子,大人你在此時接他們來住,可得日夜有專人看顧才好。”
“誰敢偷我的人,我殺了他。”高絕把一句話說得彷如地獄開啟的前兆,眼光瞄的是屏風後的影子。
何當歸大致猜著,會不會是高絕以為青兒跟齊玄餘有什麽,就吃了個飛醋。青兒真是個闖禍精,幾天沒看住她,她怎麽又惹上個齊玄餘來?惹吃人魔那一次就夠嚇人的了,到現在也不敢讓她獨自進城去,而齊玄餘那妖道,隻要一想起羅白前之事,誰還肯接近他半步。找機會一定要把羅白前的事跟青兒說說,看她還犯不犯花癡了。
何當歸點頭客氣道:“我在這裏住的非常好,隻是很惦念舅舅,有一件緊要的事要當麵向他打聽,高大人你如果聯係得上他,還盼傳遞個話兒,我就感激不盡了。”
高絕在手邊的桌頭上擱下一個黑絲絨袋子,不發一言地走了。待他走後,青兒從屏風中跳出來,何當歸指揮她看看袋子裏是什麽,青兒打開後“呀”了一聲拿給何當歸看,原來是青兒一度非常覬覦的高絕從波斯商人手中購得的寶石,一塊塊晶瑩水光,未必每塊都是稀世珍寶,但其中真有兩塊大顆的金剛石、紅寶石,一眼看上去就叫人喜愛非常,果然很適合拿去給小孩子耍玩。
青兒驚訝地問:“你托高絕買的?多少錢哪?”
何當歸約莫估計一下,微笑道:“就算渠道合適,這些寶石至少也要價值兩千兩銀子,而且高絕放下寶石袋之前,深情款款地望了一回屏風後的你,想來這是送給你的禮物,他一定不知從哪裏聽說了,你垂涎他兒子女兒的寶石的事。”
青兒從窗裏看一眼還沒走遠的高絕,拎起袋子追出去,口中不快道:“誰要他的。姑奶奶也懂什麽叫君子愛財,取之以道。”
何當歸回頭看一眼那一灰一白兩頭小狼,此刻均雙目晶璨地看定了她床頭上的金剛鸚鵡,尖長的狼嘴邊隱隱有口涎流下,礙著主人在場才沒上演餓狼撲食。何當歸又笑望一下瑟瑟發抖的大鸚鵡,才斥退了那兩頭狼,給鸚鵡解了個圍,並得知了一件事,鸚鵡果然如熠彤說的那樣“中看不中用”,它好像不大會飛,隻能像母雞一樣用雙腳走路,大概是體形碩大的緣故。
而跟著小白狼的那一匹灰色母狼,並不是她豢養的寵物,而是小白狼從外麵帶回家的“野情人”,首次見到是在陌茶山莊,那時出現於人前時,小灰狼還是怯怯的羞於見人的模樣,如今二狼已光明正大地出雙入對了。一開始,她隻將小灰狼當成普通的野狼,後來發現小灰狼毛發整潔,通體有花香,絕對是被人愛惜打理過的。
直到發現小灰狼的爪底絨毛雪白,四蹄猶如踏雪一般,她才想起來,前段時間依稀見過這狼——是在澄煦的時候,那一回孟瑄帶她進竹林的竹枝頂上烘幹衣裙,後來下去撿她繡花鞋時,就撿回了一隻小灰狼,孟瑄扣著那頭小獸不讓它走,說給她的小白狼做一個伴兒。隻是她跟孟瑄吵架了,過後將小灰狼忘得一幹二淨。看樣子,孟瑄將它帶回了清園,飼養至今。
在陌茶山莊裏,她回憶起這一節,頓時覺得小白狼的情人狼越看越像澄煦的那一隻,拿住小灰狼細細一聞,她當時就“撲哧”笑出聲來,原來,小灰狼身上的花香,竟然是無憂香的味道。肯定就是孟瑄的寵物沒錯了,他的嗜好可真夠特別,居然用香料給小狼沐浴修毛,將小灰狼打扮得又美又順,難怪勾引去了她家的狼。
無憂香……他是將小灰狼當成她了嗎?當時這麽一想,她柔腸百結,還隨口給小灰狼取名小歸,給小白狼取名小瑄。不過住進清園後卻是這麽個光景,她對著兩匹小狼也叫不出那兩個名字了。
起得床來,剛鬆鬆挽了一個發髻,她就望見水謙居外麵小徑上,高絕居然將青兒一臂抱進了懷裏,強按著頭纏綿深吻,手還探進她的衣襟內,揉捏她胸前的圓峰……
何當歸瞧得耳根一燙,不再去看了,簡單收拾一下,今夜打算留青兒一起睡,夜裏說點子悄悄話兒。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青兒才跌跌撞撞從外麵進來,其人如一尾剛從開水裏撈出的蝦子,嘴唇紅通通的,腫起一片,頸上也添了幾顆小草莓,看情形真叫高絕占足了便宜。
青兒氣哼哼地在碎玉桌邊坐了,先拿兩碗涼茶漱了口,然後開始狂吃桌上的鬆糕和核桃酥,抓起一把孟瑄捎來的那個可可糖就著吃。等嘴裏塞得滿滿當當的時候,她才哼哼道:“笑吧笑吧,我知道你一定看見了。”
“我倒無甚可說的,高絕不是個多討厭的人,”何當歸挪到光線適中的地方,手裏做著香包的針線活,慢悠悠地說,“跟你也看不出哪裏不般配,隻是,就算他許你當平妻,也隻是個本家認定的身份,在官府那兒不被認可的。律法從不接受‘平妻’的說法,‘後來為妾’是鐵則,除非有天子鐵劵——曆朝裏,尤其是在唐朝,天子將自己女兒許配給有妻室的大臣時,若人家大臣伉儷情深,不肯將原配貶為妾,那天子隻好將公主當做平妻下嫁大臣,謂之‘兩頭大’,其實在家裏,還是有鐵劵的公主身份更高貴。”
青兒埋頭狂吃,哼哼道:“跟我說這些幹嘛,我才不嫁給高絕,我嫁陌茶山莊裏每天一起吃飯的那個老頭兒,都不嫁高絕。他先偷襲我的,我哪裏是他的對手,就當被豬親了一回,反正我經常吃豬頭肉、豬口條。”
何當歸的玉指在夕陽籠暉中飛針走線,微笑道:“我不過是為你考量,你就是個傻大姐,被人賣了還在為人數錢,曹剛直和齊玄餘兩起事就是活生生的實例。因此,假如你嫁進孟家,我才能就近照看你,倘或入了高家門,就算高絕對你有一二分真心,他的夫人手下功夫可不是蓋的,聽說不光手腕毒辣,更兼會點兒武功。我的柳穗的鼻子,就是她母親的傑作,有其母必有其女,你難道不害怕嗎?”
青兒一邊苦吃,一邊模糊地答道:“我早就不喜歡高絕了,上次那個,在兔兒鎮,那個……我現在喜歡柏煬柏,還想減了肥倒追他呐。”
柏煬柏?何當歸吃了一驚,那老小子怎麽放的電,還沒露出真容,就騙到了青兒這丫頭的芳心?
“有一回他摘了麵具,”青兒邊吃邊咕噥,“覺得很像工藤新一,而且同樣都是隱藏很深的那種人,有時候偶爾一個倔強的眼神,讓人感覺還蠻心疼的。”
何當歸自認孤陋寡聞的了一點,不知工藤新一為何許人也,不過青兒她,唉,什麽時候能從她的虛幻世界裏走出來,正視一回她身邊的那些男人,有幾匹都是活生生的豺狼人物啊,她這隻小綿羊還在渾然不知之中。
“青兒,你很餓麽?吃得好像饑餓難民。”她奇怪地問道,“你不是要減肥追柏煬柏?”
“我要先吃成一隻豬,讓高絕永遠不想再親我,”青兒自作聰明地計劃道,“然後再趁他不注意的時候一下子減肥變瘦變美,迅雷不及掩耳地嫁給柏煬柏。所以,這一段時間我就跟著你混了,小逸,咱們同吃同睡,我不信高絕那廝會當著你的麵欺負我,你可是他的舊夢中情人。再有下次就告訴我哥,讓我哥掐死他。”
“廖之遠打不過高絕。”何當歸指出。
“那再加上你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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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處,人瘦如海棠。不同於揚州城裏的萬家燈火,這一片富貴閑人的別院居所,十室九空,燈火也是分外寂寥的幾簇跳躍花點,還不如夜空中的星辰沾人氣兒。
有青兒伴隨的日子,比平常更不顯見時光的流動痕跡,轉眼之間,孟瑄他們已走了十多日了。黃曆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今天停在三月二十四這一頁,明日就是三月二十五了,有種頭頂上方懸了一柄青鋒劍的緊迫壓抑感。而她跟青兒相處笑談之時,麵上又要一直裝的淡淡的,完全沒有心事的樣子。
她也不清楚,往日裏那個聰明過頭的自己,這回怎麽就自己磨熬起自己來,這種與自虐無異的行為,就像一把小刀樣從心口一道一道劃過去。
她在不著痕跡地等待孟瑄回來救她。
他不是已經聽青兒提過了麽,她的這個病況,需要盡快圓房……他看上去,頗顯得細致無疏漏的一個人,這回卻疏忽大意了一次嗎?還是說,他早急巴巴地去四處尋訪他的隔世情人去了,如今已不大將她放在心上……
與青兒相擁一眠後,後半夜裏凍醒了,原來是青兒將被子踢床下去了。她睡在床榻裏側,伸臂夠了幾回地上的被子卻夠不著,隻好下床去拾被子。忽而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是了,她在水商觀和蟬衣共睡一床取暖,蟬衣也是愛蹬被子,她當時就是跳下床去拾被子,才第一回發現自己有了內力,那種欣喜得如滿飲一盅蜂蜜的心情,到現在還能回憶起來。
時光過隙,轉眼就是在這個時空裏的第四年了,她還是她,有些人卻已不是本來模樣,還有些人已不在身邊。
她又惦念起蟬衣和薄荷,終是睡不著了,就為青兒蓋好了被子,披衣下樓去觀月望星,出門之時不防跟院裏的一個人打了個照麵,把她嚇了一跳。
“你……你怎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