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駭然地瞪著何當歸下身滲出的血跡,大口喘息了兩下,爬過去檢視情況,她卻合攏了雙腿不讓他瞧。他強行分開一瞧,血跡的出處,原是花徑邊緣的一處扯傷。他果然是傷到她了,並且還在扯傷的基礎上反複用他的利器貫穿她,而她隻是從頭到尾地抓緊身下的被單,一言不發。
他心疼地責問道:“我傷到了你,你怎麽不早說?若你提醒我一聲,我一定當時就止住了,誰讓你突然說不好就不好了,之前咱們都好好兒的。”本來是滿心懊悔自責,可說到一半,他便忍不住反過來責備起她,連帶之前聽到了她私語另一人“孟瑄,救我”的怒氣,與他的自責懊悔疊加在一起,讓他一拳捶向床柱。
大床登時“嘩啦啦”塌了一角,他猶自不解氣,想找點更硬的東西捶一捶,可這裏是船艙,所有牆壁家具擺設均為木製,哪有什麽能讓他解氣的東西,他環視一周,尋而不得,一雙大掌刺癢著,其實,他最想做的事,就是一把掐死他自己。
回頭望一眼雙腿分開、一動不動地安靜流血的何當歸,他的厲聲詰責換不來她的一絲反應。她隻是那麽無聲地躺著,眼睛不是緊緊閉合的,還留有一條縫隙,卻好像被抽走了魂兒一樣,眼隙間沒有半分靈動的光澤。又或者,她是被他方才強行進入的行為深深傷害,因此將她的靈魂縮小了,縮到軀殼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裏來規避傷害。
孟瑄痛心不已,跌跌撞撞下了床去找傷藥,傷藥,傷藥在哪裏?他像沒頭蒼蠅一樣滿屋亂撞,將所有的櫥櫃抽屜翻了一遍,仍找不見半瓶傷藥。心中一急一氣,抬手之間他又打壞了兩件家具,回頭問何當歸:“你見過傷藥在哪裏嗎?”她哪裏會應他,或許她已經把靈魂藏得什麽都聽不見了吧。
孟瑄急了,赤條著巨大的身軀,大步來回疾走了兩圈,突然定下腳步,衝著何當歸的方向嚷嚷道:“我跟他早已是同一個人了,他在我裏麵,我在他身上,且我和他本就是同一個人,同樣的性情,同樣的脾氣,同樣的對女人的品味,同樣的容貌聲音和記憶,他的一切一切全都留給了我。你要麽就念我,要麽就一同念我們兩個,你方才獨獨念他一個人算什麽!我哪裏做的不如他,你說呀!”
哪裏有人理會他,屋中唯一鮮活的是一室男女歡愛後的曖昧氣息,唯一流動的,是她身下刺目之極的紅色,無言地昭示著他對她的傷害。她何曾願意這樣,她已然將現在的孟瑄當做她的良人了,也潛意識地默認,既然從前的他與另一個他融合為一體了,那麽現在合了體的他就等於是從前的她愛上的那個他了。
可是她需要時間去一遍遍確認自己的看法,需要更長的時間去消除心底的不安,尤其,她明明知道從前的孟瑄還沒有完全消融,還存在於她的左右,這讓她忐忑而著急,擔心從前的孟瑄耽於她而不能往生。
所有這些,全都需要時間去慢慢排遣,可是現在的孟瑄卻理所當然地忽略了這些,想要一步從油是油、水是水的陌生初識關係,一下子變成蜜裏調油的恩愛夫妻,是因為他跟從前的孟瑄一樣,一發現了那個嬌小冷情的少女的好,就一下子生出了貪婪之心,不第一時間一把緊緊攥在手心裏,他就急得心緒陳雜,有種馬上要突生變故的心慌慌的預感。
可這一次,他的靈驗預感並沒幫上他的忙,反而幫了倒忙,讓他一下子壞了事。
孟瑄急迫地撲在床頭她的枕邊兒上,換用了一種和軟的口氣說:“我知道是我太壞太不知足,我知道自己壞了事,往後你未必肯跟我好了,可你已經是我的人,今後也隻能跟著我,你,你,”憋了半晌,他隻憋出一句小孩子口吻的無理要求,“你就當沒發生過這回事,再像初見時那樣跟我好,行不行?往後我都不這樣了,我保證。”
鮮血還沒有幹涸結痂,依然汩汩自她的傷處流出,她既感覺不到疼痛,也聽不見別人說話,隻是靜靜躺著,做著她一個人的夢。
孟瑄一拳又將地板擂了一個洞,咬牙道:“我可以不問你跟段曉樓的事,不問關墨,不問高絕,不問熠迢,但是我卻無法忍受你跟我一起的時候還在想著上一個孟瑄,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倘若易地而處,是你去了另一個時空,頂替了原來的何當歸,倘若你愛上了她的戀人,可那人心中隻有從前的她,你又做何感想?”
段曉樓。關墨。高絕。熠迢。
嗬,好精彩的故事,她頭一回知道,這幾個人的名字居然可以並列排出來,作為孟瑄指責她的理由。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的莫不是這種情形。他是行凶傷人的那一個,先用一把刺刀捅傷了她,回頭對她發出威嚇,警告她絕對不可以記恨他,因為他有傷害她的理由。這等作法,何異於先殺人,再給自己找殺人的正義借口。
孟瑄意識到自己失言,想再說一些話作出補救,可門外又一次傳來輕叩聲,這一回,說話的是船主李平:“公子,你等的人來了,場地也已然選好,現在就等你過去了。”
孟瑄猶豫一下,沉聲說:“我已睡下了,請他住下,明日我自有道理。”
門外的李平恭敬答道:“客人的武功過高,弟兄們攔他不住,他並非欣然而來的佳客,而是不小心踏進了咱們的陷阱中,如今急著要走呢——公子真的不接見嗎?”
孟瑄又猶豫一下,口裏黏黏糊糊地同意了:“那……好吧,你讓他多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李平道:“屬下盡力而為。”說罷離去。
孟瑄焦急地看一眼枕上半睜著眼睛、萬事不上心的小女子,像是有小貓爪子撓住了他的心口窩,各種憂懼焦慮齊集心頭。他捉住她的下頜,溫習她的唇形。她並不掙紮,牙關也沒有咬緊,軟嫩的小舌靜靜躺在裏麵,可是這一個吻他沒有允到半分甜。
匆匆放開她,他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你等我,我去找傷藥,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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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他們苦留不住的人是常諾,他本來有急事待辦,卻在趕路途中一步踏錯,誤入了孟瑄布下的陷阱。他幸運地掙紮出了陷阱,但李平等人隻不肯放他走,於是雙方一陣纏鬥,幾十高手合圍常諾一人,仍是壓不住他半分意氣,戰得著實辛苦。
正在此時,一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加入了戰局,隻三個回合就改變了局勢,重新界定了勝負。
製住常諾後,孟瑄卻沒有半點精神頭,怏怏不樂地說了一回話就放走了人,談合作的事完全被拋進江水中喂魚去了。而常諾也是一臉的失魂落魄,不知被什麽事情困擾著,被擒住的時候是那副表情,被放了之後還是一成不變,與孟瑄之間頗有一點“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味道。
處理完常諾後,孟瑄火速找到了傷藥,趕回去補救他之前犯下的錯,奈何推門而入,那個原本該繼續靜躺著等他做出補救的女子,卻已經是人去床空。
孟瑄大急,連忙傳喚來了李平,兩個人興師動眾地叫上一夥人,大找了一場。最後有個眼尖的丫鬟回報說,不用找了,她親眼看見夫人扶著牆壁,一步一步地挪著進了廖小姐的房間了。
孟瑄默默一晌,想去把她找回來,終是自覺無味。這全都是他惹出來的事,傷了她的心,現在又能裝什麽理直氣壯的樣子。隻是不知廖青兒那裏有傷藥沒有。
眾人呆呆地陪著主子站了半夜,孟瑄將手中傷藥交給那名丫鬟,讓她準備熱水毛巾和點心茶水,一並送去廖小姐的房間,
如此折騰到夜色未央,四更時分,眾人各自散了去睡覺。孟瑄也回到他與小妻子的睡房中,一了進門,入目的就是床榻上的那一灘幹涸的鮮血,他還有什麽心思休息,隻是怔愣著發呆罷了。
心中著實懊惱到了極點,可惡可惡,他這該死的嘴巴,竟然沒能鎖住半點心事,把往日憋在心裏的幾個影影綽綽的疑惑,高絕熠迢之類的都不假思索地說出來,圖了當時一點痛快,過後卻隻能自嚐苦果,因為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淋濕冷透了的人兒,該怎麽樣才能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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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三日的航行,何當歸都沒有出青兒的房門半步,每日隻是在房間中安靜地看書、寫字、繡花,偶爾自己擺開棋局,自己跟自己下一局棋,再就沒有多餘的話了。她跟青兒也很少說話,青兒知道她同孟瑄吵了架,而且這一次還不是普通的吵架,因此也不鬧她,隻是為她守好了房門,不叫外敵入侵。
“去去去,走開!”房門緊緊關閉著,青兒叉腰站在門外麵,冷聲冷氣地跟來者說,“我們隻是搭乘便船的客人,等船一停靠了岸,我們就要回家去了!拜托你放尊重一點,不要隨便來敲我們女客的門。找什麽老婆,誰是你老婆?”
“何當歸,讓她出來跟我說話。”孟瑄急不可耐地說。
“你已經休了她啦,”青兒提醒他,“現在她是自由身,想怎麽自由就怎麽自由,誰、都、管、不、著!”
“我有事跟她說,你讓開。”孟瑄的劍眉斜飛入鬢,麵上滿是不悅。
“什麽事?跟我說吧。”青兒叉腰攔門。
“寧王的周側妃,周菁蘭,被淹死了,屍體被送往揚州,就在揚州發喪。”孟瑄一字一頓地說完。
屋中人聽見了這話,勾唇冷哂道,水裏欠債,水裏償命,一命抵一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