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何處,來杭州何往?你管我呢!
孟瑄含笑舉杯道:“相逢何必曾相識,風月場上,問這些豈不無趣?依我瞧,還是喝酒最妙,我遙敬姑娘一杯,以表孟某的心意。”
問題太無趣?喵的,我的本行就是提問題讓人回答,要是個個都這麽說,那我還混不混了。
何當歸心頭含怒,“嚓嚓”磨刀,麵上但笑不語。攏起一對天藍水青細褶皺長袖,她輕輕撥弄琴弦,心中沉吟道,任何重要人物來到江南,都躲不過伍櫻閣綿密的情報網,她怎麽半片消息都沒有風聞到?
這間宛洳院,表麵上是醉人的溫柔鄉,實際上暗藏玄機,隸屬於寧王的伍櫻閣。她是宛洳院的紅姑娘,更是此間消息站的中間人。伍櫻閣給她任務,她執行任務,搜集並傳遞消息,每做成一件任務,就有飛鴿傳信,寄給她一朵計數用的橙花。曆時半年,從未出過差錯。這一次也不例外,不管這個男人是什麽身份來曆,都不能讓他成為她完成任務的障礙!
何當歸心中這樣考慮著,眼中已經在那名俊美男子的腦門兒上貼了一朵橙花——沒錯,製住了他,她就將拿到那第十八朵橙花。
雖然問話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阻礙,不過已成功拿到過十七朵橙花的她,積累了足夠的自信與底蘊,堅信自己定能讓這個孟沈時好好睡一覺,然後捆巴捆巴,交給每月往這裏送給養的小貨船。於是,等貨船離開之後,什麽米啊,麵啊,果子蔬菜啊,銀炭香料布匹小白兔啊,都被整整齊齊地碼在“水雲間”了。而那個討厭的臭男人,也就同廢鐵廢料一起被拉走了。
沒錯,就是如此之輕鬆。隻要有自信,她是能輕鬆辦到這種事的。隻需要放輕鬆,呼……跟一名會武功的好色男人共處一座荒涼孤島,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可怕。
於是,心理素質超佳的她,在秘密武器茶露、茶晶製作失敗的情況下,麵上仍帶著淺淡的柔順笑意,指下輕輕撥弄絲弦,音符流瀉而出,琴韻頓生,一曲“西湖晚調”奏得翩翩如舞,讓人有如沐清風之感。
於是孟瑄忍不住想道,難怪她的名字叫“清兒”,八成是從這兒來的:一個在琴曲之中予人拂麵清風的女子,清兒。
作為一名資深的古曲愛好者,他聽過的名琴師奏曲,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漸漸就聽出了審美疲勞來。憑他多高超的指法,多生僻的曲子,多裂帛的高亢轉音,漸漸都不能讓他提起興趣來,越聽越覺得乏味,偏偏還渴著絲竹管弦的旋律。最後,連他自己也不知,什麽樣的旋律曲調才能打動得了他了,隻能漫無目的地找尋著,希冀能找到他的那碗菜。
這清兒的撫琴指法,在他聽來,還欠火候;她的琴也不是上好的,焦尾琴枕似是有點受潮,二弦也調緊了,音調高了半分,商徽都走偏了。
可讓人難以相信的是,隻那簡簡單單的幾根弦上,居然飄出了清芷的幽芬,秋桂的思遠。漸漸地,就讓人如飽吸了一回蘭桂,心神為之一次滌蕩,通體舒泰非常。
孟瑄的劍眉打成一個好看的結,無聲地自斟自飲,靜聽著那一曲不能稱之為完美的“西湖晚調”,一時聽得癡了。然他的眉間,終究還是有揮之不去的淡遠神色,似昭顯著,什麽也不能瞧在他的眼裏,什麽也絆不住他。即使是,這樣的琴,這樣的夜,這樣的佳人佳釀。
憑她和她的琴多好呢,他聽過一回也就算了,聽多了反而失去意境。他在心底反複這樣勸了自己兩回,然後又回過頭來嘲笑自己,怎麽了你,孟瑄?昨天還以超脫世人的姿態,暗中嘲笑了一回那些沉迷於江南溫柔鄉中的須眉濁物,怎的現在,你才聽了半曲信手彈來的小調,就動了你的凡心了?也不能繼續超脫了?
這怎麽可能!他根本無意於女色。最多,就算是個“知音人”吧。
她琴曲裏的意思,一個不小心,就被他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