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園子裏起了一些爭執,關家小姐關琳和董氏吵得很激動,遠遠飄來的字句中,夾雜著“羅白前”的名字。
“喂,那個該不會是花心蘿卜羅白前惹下的風流帳吧?”易容成仙草郡主李仙茜的柏煬柏問。
何當歸道:“那位關琳小姐比我還小一歲,不是羅白前喜歡的類型。不過董氏是個醋壇子,連她婆婆趙氏對羅白前好,董氏都受不了。”
“那是因為趙氏不是羅白前親娘。”柏煬柏分析。
園子裏的吵鬧很快被控製下來,因為東廠還在查案,那位殺人不眨眼的李大人還虎視眈眈地盯著她們。柏煬柏與何當歸看完熱鬧,又回到桌邊飲茶。一提起羅白前,何當歸就想起了大小姐羅白英,還有旁人談話中提到的,羅白英準備把自己嫁出去做妾,對方還是錦衣衛的人……會是誰呢?
“呐,仙草姐姐,”何當歸臉不紅心不跳地喊道,“你看上去跟東廠有點默契,想打聽錦衣衛的消息也不難吧?”
“哼?”柏煬柏吊起一隻三角眼看何當歸。
何當歸吞吞吐吐地問:“聽說羅白英嫁給錦衣衛中的某人做二房,不知道……那個某人是誰?”
柏煬柏翹起纖纖玉指,優雅地挖著鼻孔,反問道:“你在擔心什麽?讓我猜一猜,你擔心段曉樓被你拒絕之後自暴自棄到了絕地,連羅白英也收了?”
風揚還在場,柏煬柏說話竟一點忌諱都沒有。何當歸在桌布下麵給了柏煬柏愛心一腳,使他稍稍正常了些,正色說:“羅白英要出嫁的事,本郡主也聽說了一點。聽說是個叫李輥的中年男人,不是‘你的’段曉樓。”
何當歸在足底加重三分力道,屏風外的風揚敏捷地捕捉到一聲“啪”的脆響,類似於骨折的聲響?
柏煬柏欲哭無淚,他太久不見何當歸,不知道她的脾氣和腳力都見漲。可她心裏再不痛快,也不能拿老人家出氣呀。嗚嗚,誰來給他急救?
這時,園子裏經過調查,鎖定了四個有嫌疑的人,包括董氏、柳小姐和另兩位夫人,要做進一步調查。這四個人的頭上套了白布袋子,遠遠望著就瘮人,仿佛被打了“死期不遠”的標簽。
柏煬柏奇怪地問:“東廠根據什麽鎖定的嫌犯?董氏和柳小姐,不是幸運地獲得鹵蛋繡的人嗎,難道這樣就有嫌疑了?”
“是路談繡。”何當歸糾正。
風揚的耳力好,盡管離得遠,還是很準確地捕捉到那些人口中吐出的字句。於是閑閑接道:“東廠認為,偷雪梅圖的人肯定認得圖的價值,所以得到繡品的那兩個女人都有嫌疑。她們尺碼的鞋子有好幾雙,因為先送去給她們挑了,才被她們拿到最好的。另兩位夫人也相中過路談繡工的鞋子,但她們的腳過大了,隻好作罷。”
柏煬柏搖頭歎道:“東廠太監查案真隨便。”
風揚側耳聽了一會兒,又說:“不過,他們手裏有證據,是賊子的鞋底踩的幾個泥印,要把所有客人的鞋底拿去比對。”
“那個……東廠抓到的犯人,一般要怎麽處置?”柏煬柏略帶緊張地問。
風揚抿唇,麵色沉重。何當歸卻笑睨著柏煬柏說:“東廠從不給犯人留全屍,這是他們的慣例。不過,仙草姐姐你擔心個什麽勁兒,你又不是那個賊。要我說,東廠的做法也不算過分,是那個賊罪有應得。”
“誒?”柏煬柏沒想到何當歸忽然站到了東廠一邊,不禁詫異之至。
何當歸笑品著瓊漿,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說:“就算要偷馬皇後的遺物,也該等她丈夫咽氣之後。現在呢,為了一塊舊布鬧得這麽凶,你說那個賊子是不是自己找死?”
馬皇後的丈夫?不就是那個喜怒無常的朱元璋?何當歸居然咒朱元璋老人家早點咽氣,不說旁邊站著一個立場不明的風揚,不遠處還有一批東廠黑衣衛呢。萬一東風作美,把何當歸的話吹過去……
柏煬柏差點沒被酒給嗆死,又或者被何當歸給驚嚇致死。
風揚也沉下麵色,警告道:“有些人惹得起,有些人,連王爺都惹不起,更別說你我了。”他似乎意識到跟何當歸站太近有可能受到牽連,所以迅速地轉身離去,長長的辮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柏煬柏吞著口水問:“你就為了攆走他,才說老皇帝死翹翹的話?”
“自己想。”
另一邊,董氏和關琳小姐又吵起來了,關老夫人氣得一直咳嗽。宋知畫憂慮地說:“讓她們再吵下去,對堂妹的閨名大大不利。娘你也不能再繼續吹風了,不如去隔壁的千書閣歇一會兒?”
“胡說!”關老夫人掏心掏肺地咳著說,“李大人正在查案,咳咳……老身怎能破壞規矩。”
她們的對話被李大人聽見,看關老夫人一副快要把內髒咳出來的樣子,開口放行了:“無妨,讓我們的人跟著就可以,但人數隻限製在三名以內。”
宋知畫連忙扶起老夫人,再帶上一個關琳,在幾名黑衣衛的跟隨下走出園子。
老夫人沒走幾步就歪倒了,宋知畫大喊“婆婆”,完全沒有反應。老夫人歪倒的地方離屏風不遠,柏煬柏揶揄道:“丫頭,你不是濟世為懷的大夫嗎,去救那個老太婆呀。”
何當歸眯著眼睛說:“不急,早晚會把我牽扯進去。”
就像是印證她的話似的,宋知畫抬起頭,焦急地四望求助,看見半透明的屏風後坐著何當歸,雙眼一亮,叫道:“郡主醫術高明,快幫我婆婆看看吧!”
何當歸剛救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丫鬟,現在若推辭救老夫人,老夫人再因此有個三長兩短,肯定會招致關家人的怨恨。她撣撣裙裾站起來,走到老夫人暈倒的地方一看,診斷說:“老夫人的刀傷不但沒好,惡化得更嚴重了,最好找善治金瘡的郎中給看看。我不擅長,恐怕無能為力。”
宋知畫焦急地說:“醫術是一通百通的,好大夫治什麽病都強過庸醫。郡主救救我婆婆吧,我家藥廬裏的藥隨郡主取用。”
柏煬柏皺眉,有個陷阱被挖下了,等何當歸去跳的第六感若隱若現。但何當歸出人意料地通融,應道:“既蒙關夫人信任,我就勉力試一試吧,貴府如果有更高明的大夫,還是叫過來一起會診比較好。”
離園子最近的千書閣被騰出來,作為醫治之所。因為李大人發過話,去歇息的人數隻限三人,宋知畫就很自覺地留下了,讓何當歸和關琳陪同老夫人去治傷。
進了千書閣就聞見一股很濃重的檀香混合鼻煙的氣味,何當歸和關琳聞著提神,關老夫人卻咳得更厲害了。
“要不要把香掐了,打開窗子?”何當歸詢問。屋裏一個伺候的人都沒留,做什麽事都要親力親為。關琳因為剛跟董氏大吵一架的緣故,現在隻顧著哭,什麽都不理。
老夫人大咳著,擺手說:“不必,老身喜歡嗅這個味道。”
何當歸就不再多說什麽了。
過了一會兒,藥廬的藥送來很多,何當歸挑了一瓶藥丸,放到老夫人枕邊上。老夫人擰著眉心,睡得連看的人都覺得累。何當歸也不喊醒她吃藥,倘若診斷無誤的話,老夫人早就不用吃藥了。
“那個……郡主……”關琳突然喚道,“能借一步說話嗎?”
何當歸聳著肩膀說:“關小姐想找人傾訴的話,可以找關夫人說,我是個外人,有些話不方便說。”
“其實我……有身孕了。”關琳憋了老一陣子才憋出這麽一句。
這句話是很驚悚的,關琳說完就跑出去了。何當歸不由自主地跟出去,好奇心,每個人都不缺。何況跟老夫人單獨共處一室,總感覺有什麽陰謀在空氣裏發酵。
何當歸出了門,就見關琳背對著她,望著月亮說:“羅少夫人無理取鬧,是因為我總往羅家跑,連他們進揚州大牢的時候,我還去看過他們一次。但她不知道,我去看的不是大少爺羅白前,而是二少爺羅白及,我……有他的孩子了,完全不知該怎麽辦。”
何當歸考慮一刻,告訴她:“羅白及和他父親做過一段時間長白山藥材生意,你真想跟他在一起的話,可以派人捎話給他,讓他三媒六聘來關家提親。”
關琳歎息地撫著小腹說:“沒用的,老夫人不會同意我嫁給他,就算羅家失勢之前,這門親事都是千難萬難,更別說現在了,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羅二少爺考取功名,入朝為官,老夫人才可能會認可他。”
何當歸否定道:“二表哥似乎沒有入仕的誌向,當然,他或許會為孩子做出讓步。無論如何,等把這個消息通知了他再說吧。”
關琳背朝著她點點頭,動作似乎在拭淚。
“哦!”
何當歸突然叫道:“屋裏的鼻煙,你剛剛嗅了不少吧?那個可是孕婦不宜的寒性煙絲。”
話音剛落,屋裏的老夫人又發出陣陣激烈的咳嗽,伴隨著一聲“何當歸你好狠毒”的嘶嘶咒罵,那咳嗽聲像被扯斷的風箏線,突然就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