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十裏香

第一百五十六章:來自何方

其實說到雪見的來曆,杜氏比趙姨娘更為著急,看這小娘子模樣如此俏麗,絕不是周正二字所能比擬,如果再有些來曆,自己也不好太過刁難。如果娘家是講理之人,自己再同親家說說柳家小姐的事情吧。

“老爺,三妹說得也有些道理,就讓他們起來吧。”杜氏說過,再看一眼雪見,到底不如柳小姐端正大方,妖妖嬈嬈的,有失長媳氣度。

見夫人也如此說,周尚義雖然生氣,但到底心疼長子,見兒子已跪了這麽久,心裏也是不好受的,此時有了台階,也便就勢一咳,仍然板著臉,隻怒道:“我說過讓他跪嗎?他自己不爭氣,做錯事,這孽障,簡直是要氣死我了!”這樣說著,就又帶出了幾分真氣,差一點兒拍了桌子。

聽話聽音,二娘和三郎早聽懂了父母的意思,互相苦笑著看了一眼,忙過來分別扶起雪見和周博,二娘還低聲道:“慢點起身,仔細頭暈。”

可能真得是跪得太久了,又一直垂著頭聽戲,這一站起來,雪見隻覺得頭暈目眩,顯些栽倒。周博一把摟住她,一眼瞥見爹娘漸變的臉色,隻能慢慢鬆開了手。雪見有心想問一句,咱們是合法夫妻有木有?怎麽現在整得跟小三過堂似的,但這話也隻能是想想,雪見暗笑自己就是一個天生的包子,現在還是一個失勢的包子。

“你叫什麽名字?娘家何處?”杜氏一肚子苦水,卻不能在兒子麵前太過顯露,所以隻能用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問道。

雪見感覺到周博的身形一緊,忙上前一步回答道:“我叫雪見,本是大郎……大少爺的丫頭呀……”

“什麽!”周尚義和杜氏同時站起來,杜氏剛剛心裏也轉過幾個念頭,都卻沒有想到聽到的是這種回答!一個丫頭,居然上位坐了正牌的少奶奶,這是哪家的規矩?杜氏以手點著她,隻氣得渾身哆索道:“怪道一付狐媚子的模樣,果然是好手段!”

素來覺得自己也算見多識廣,因是商人的身份也比一般人能扛住事的周尚義,此時也如晴天被雷劈到,痛心地道:“博哥兒,你竟然,你竟然是私自娶了這樣的一個東西!你!你!……”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累的,還是這兩年虛弱的,竟是向後倒去!一時之間,大廳亂成一團。

不用說,周博等人自然搶身過去,並一迭聲的吩咐去請了遊醫來,又叫多福去安寧縣城請了鮑郎中過來。同時,二娘早著人開了正院的門鎖,隻略一收拾,眾人便鬧轟轟一起跟了過去。

雪見其實是想叫住周博問一句的,為什麽,為什麽是讓多福去請了鮑郎中過來,明明徐從安就在安寧,又是雪見的義父,卻寧可去請鮑郎中來,還真是一個讓人意想之外的主意,不是嗎?

但無人理她,大家一股風的跟著大部隊撤退了,她想說什麽,到底沒人肯聽,她隻揚了揚手,就自己放下了。

一會兒功夫,大廳中隻剩下了雪見和珠兒。後知後覺的雪見直直的立在廳中,一臉的茫然,隻心心念念一件事,不是說,不是說自己一直都是周博的丫頭嗎?不是說,自己是周博的通房丫頭嗎?不是說,自己從小就伺候在周博身邊的嗎?自己以前一直想擺脫的那個“通房丫頭”的身份,難道說,竟是一個笑話不成?現在,自己的身份又被轉變為“狐媚子”,那麽之前的種種,都是鬧劇嗎?

這丫頭的身份,給周家是帶來了恥辱嗎?那麽,丫頭這個身份,帶給自己的,又是什麽呢?

珠兒扶著她,看著她仿佛魂遊天外的樣子,輕輕地喚著:“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您,您怎麽了……您倒是說句話呀……”

雪見心中泛起一股子難過,剛才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如今卻又變成忽拉拉似大廈傾,自己在這其中,究竟是扮演了哪個角色?回過頭來,她臉色蒼白如紙,目光渙散,“珠兒,你說,我是誰?我究竟是誰?”

“您,您是,您是大少奶奶呀。”珠兒被她的樣子有些嚇住了,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少奶奶,如今大家都去了主院,您是不是,是不是也要跟過去?”

雪見冷冷一笑,帶著些意色闌珊,“我過去?隻怕不好呢。”

“隻怕不去更不好,”珠兒笑得也有些勉強,“您是大少奶奶,這時候您不露麵,豈不讓人背後說道?”

珠兒小聲勸著雪見,雪見心中酸慟,我去與不去,都是惹人嫌的,可是,有誰知道,我是“被惹人嫌”的?她心裏有太多疑慮,又有太多委屈,卻隻能輕輕歎上一口氣。歎氣完畢,問珠兒:“我現在這個樣子,合適嗎?”

“合,合適。”珠兒回過話,雪見卻默然繼續癡立著沉思。在這暴風驟雨的時刻,自己是引發者,還是受害者?

雪見自難過中慢慢回過神來,本來不想過去主院,被珠兒勸說著,隻能硬支撐著前往,但在內院被馮姨娘攔住,扯著嗓子一句:“就是你這賤人害得老爺如此這般,你還敢追過來,是想把老爺氣死不成?”

雪見就此頓住身形,環顧四周,仿佛都是冷冷的目光,她現在不是什麽周家大少奶奶那個可笑的身份了,她不過是個“狐媚子”,還是一個來曆不明的狐媚子。她漠然轉身離開,身後馮姨娘還在罵:“什麽東西,靠迷惑主子居然當了少奶奶,你當周家都是好騙得不成……”後麵還有什麽,她聽不到,也不想聽。

“姨娘,您別說了……”依稀是珠兒在勸著馮姨娘。周家沒有一個姨娘是由丫頭抬的,都是正經人家的女孩,現在竟讓她給破了規矩,實在讓人無法忍受吧?

雪見也算是沒心沒肺沒臉沒皮了,現在更是無恨無惱無疼無痛,就這樣義無反顧橫衝直撞的走著,看不到四下裏躲閃的下人,也看不到路,可能本來腳下就沒有路吧。

不知道是怎麽回的院,不知道是怎麽進的屋,也不知道是怎麽坐在床邊的,然後就這樣坐著,坐著,一直坐著,心裏一片的空白,竟什麽都想不出來,她對自己有疑惑,疑惑自己的腦容易有沒有一微米?也有內疚,內疚自己對自己還真是不上心!最多的心裏還是不停回蕩著三個字,隻有三個字,一直回蕩著,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為什麽會這樣?不知道!我到底是誰?不知道!我是如何來的?不知道!

其實,如果要怪,還是應該怪自己的吧?哪個穿越女像自己這樣傻呢?人家說什麽是什麽,不帶腦子就全信了!人家要是把自己賣掉,自己還會幫人家數錢的吧?

日光順著明窗往房裏來,陰著樹葉陰影的明光印在地麵上,象是一塊塊不知名的怪石。雪見著迷一般的看著那些陰影,真好看呀,斑駁陸離,像人的心理,陰暗而多變。頭一次發現,原來看影比看雲還要讓人開心!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今天一天都很靜。

雪見感慨,好靜呀,這院子原來是這樣的靜。自己一直以為的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戲碼,怎麽一轉眼就被主辦方撤換了下來,換成了孫猴子把妖精打回原形?可是,我的原形是什麽,我自己怎麽都不知道呢?

可恨自己,總是想得太少,是個隻知享樂眼前,不看前途退路的人。

窗外的天空由亮到暗再到黑,無聲的變幻著。

屋外,下人們來來往往腳步匆匆,都是無聲無息的,好象在拍默片一樣,有趣極了。大家臉上都是一副鄭重的表情,演得都很投入,比她這個特邀演員敬業許多,是怕演砸了群眾演員這一重要角色嗎?

房內,卻一直都是她一個人,靜靜的坐著,隻坐著,連腦子都不轉了。

是啊,是連腦子都不轉了,她本來就是一個笨蛋,不是嗎?她本來就是一個連腦子都沒有的笨蛋!周博說她是通房丫頭,她就信了,原來以前發生過的事情,不過是一些“你情我願”的事情罷了!

她是不是應該謝謝周博,謝謝周博沒在“你情我願”之後,把她轉手賣給他人呢?這麽想來,自己還算是幸運的呢。

前一陣子過得真是太過幸福太過溫馨了,當時她就覺得有些不真實了,果然,得意過後就是被打回了原形,還是狠狠的。

安靜無比的黑暗之中,雪見有些擔憂的舉起自己的雙手,早沒了樹影可看,那就看自己的一雙手吧,怎麽這手,有些略略發抖呢,難道是在感慨抓不住命運這件東西而悲哀嗎?

窗外一輪圓月升起,還真是圓呢,今天可不就是團圓節嗎?周家一家團圓了!唯一不明白的地方就是,她這個外來妹,是不是也應該從何而來,從何而去呢?可是,她到底是從何而來的?誰能夠來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