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自汪從寒離開後,雪見的精神就一反常態的好,出奇的好。因為是冬天,窗外也看不到什麽綠葉,但她仍然感到,生機勃勃的春天就要到了。她現在並不急著回周家,她知道,是周家該著急的時候了。一邊是未出世的嫡長孫,一邊是惹不起負不得的官家女,這周家,也該露麵了吧。
雪見已經很久沒有這般悠閑的哼歌了。她以前一直覺得,這害自己的人,不是周博,便是柳雅彤,或者是這二人聯手。但回來後看到周博,她突然覺得,周博還是以前的周博,或許仍然自私,或許仍然冷酷,但心裏還是有自己的。有沒有別人,這個不敢肯定,畢竟,那個柳雅彤之事,他依舊瞞著自己。祈望一個古代男人對自己忠貞不二,那比前世中個五百萬難度高多了。凡事想明白了就不會再煩惱,比如現在,她終於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她要的是孩子好,身邊真正關心她愛護她的人好,至於那刻骨銘心的愛,愛過了,也就過了吧。把他當過眼的雲煙,也就沒有痛苦了。
至於之前的山盟海誓,就當看了場電影吧,感動過後,忘了也就是了。因為如果真相信了,受傷害的一定是自己。因為現實和電影的區別,就像白天和黑夜一般明顯。人人都祈盼完美的愛情,也或許是有吧,但那樣的愛情,應該是不屬於自己的。
如果一旦發生任何風吹草動,這山盟海誓,就很容易的隨風而逝了。
雪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肚子裏孩子歡實的胎動,讓她精神一震又隱隱有些興奮。伸手在肚子上撫摸著,感覺就像和孩子在交流一般,這感覺真的,很奇妙。
她聽到那個她曾經想要托付終生的男人在她耳邊低聲說過,今生我隻守著你。她不由冷笑了。
小梅陪著她吃完早飯,然後輕聲問道:“娘子,你真的決定,決定回周家了嗎?”娘子被周家害得如此之慘,如果回去,肯定不會有好日子的。
“放心,就算回去,也不是馬上就能回去的。”雪見等著小梅幫她把一件鵝黃色薄錦襖子披在身上,冷冷地道:“如果不回去,小桃的仇,我如何能報?”
“娘子……”小梅給雪見梳頭發,手中停下來,歎口氣,低聲道:“娘子可想明白了,那柳家母女,不僅是官家,還有周家老爺和夫人撐腰。若是真有什麽事,小少爺……”她和小桃小梨,都不要娘子為了她們再回周家,在這三個小姑娘眼裏,周家現在就是跟狼窩一樣的存在。
至於什麽報仇不報仇的,她們從來都沒有想過。但知道娘子有這樣的決定的時候,小梅和小梨背著小桃已不止一次的抹過眼淚,娘子一向都不是那種強大強壯強健的人,這樣的行為,讓她們有一種赴死的悲壯感覺。
然而,她們的這些想法,雪見卻是完全沒有想到的。雪見不想騙自己,她一點也不聖母。如果隻是感情上的一巴掌,也就罷了,讓她對感情對周博死心而矣,但這一把火,卻把她燒得滾燙起來,燒得熾烈起來。這不是隻要她強烈遣責一下,對方就可以從此罷手的局麵,人家想要的是自己這一條命,難道她從此雄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難道讓她可以從此後安心的享受汪某人和南某人施舍的憐憫和照顧嗎?不!那樣的人生,不是她雪見想要的!
她確實是有機會避走三山五嶽的,然後再找個地方,從新開始過日子,也可能還會風生水起,也可能還會有人不嫌棄她孤兒寡母而愛上她。可她不要!
她一回來的時候,徐從安在無人時就對她說過一句話,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待小梅梳完,覺得心中那股鬱悶之氣消散的差不多了,雪見望著她的眼睛:“雪見落難時,唯有這肚子孩子和你們三個丫頭陪伴,我不能護你們周全,已是悔恨難當。如今,再不會坐等他人欺到眼前然後狼狽逃走,我定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小梅實在心急,她不要娘子報什麽仇,她不要!這雪見娘子從來都不是有心計的那種女人,如何鬥得過這麽許多的大人物?看看雪見已低頭給孩子念詩書,她手拿絲帕長籲一聲,再短籲一聲。
實際上,雪見這兩天已派出生子悄悄回了平山村。讓生子回去能做什麽,小梅想不明白。然後看著娘子篤定的自信的麵容,她就不再多說了。
雪見以前是最討厭平山村關於她的流言的,現在,卻不得不感謝這種小道消息的傳播和運作流程。
不出意外,這流言很快就可以讓周家人坐立不安到寢食難安。由生子帶至王拴牢家的消息,幾乎沒用半天時間,就秒殺及震撼了平山村全體民眾的心靈。那個下落不明的周家少奶奶,居然被人追殺迫害?被人放火搶劫?不管哪一個版本,但結局都是被人逼得走投無路。這壞人,是誰?是誰在背後要把那個把平山村從地震中解救出來的山神之女害死,這人,根本就是平山村人的仇人!這是要害平山村人被山神懲罰呀!
小桃的傷勢也大好了,早就下床過來看過雪見。雪見看到她右臉那用頭發遮掩的疤痕,就忍不住的握緊了拳頭。故事裏那不留一點疤痕的神奇藥丸,終歸是沒有尋到。徐從安縱使是大順國的一代神醫,也做不到“疤痕去無蹤”的境界,這讓雪見對他充滿鄙夷。
今天可是個好日子,雪見昨天和周博說好,讓他帶了八郎過來的。自從她穿來後,八郎就是最愛膩她的,感覺著,八郎就是她第一個孩子一般。她是真心想這個孩子了。
沒想到的是,沒有等到周博帶來八郎,倒是帶來了以杜夫人為首的周家長輩團,自然是純“女首長團”。雪見這個名義上的周家長媳,並不用起身相迎,大禮相待,她隻冷冷地坐在床上,由著她們緊張的過來看著她的臉色和肚子唏噓著。
雪見不鹹不淡的應付著周家眾人。
見她一副毫無尊重之意的樣子,馮姨娘心中終於忍不住,直接對著她開口:“說起來博哥兒媳婦也在外麵散心了一段時日,還是要早些回家,好讓家裏人安心才是。”
此話一出,本來還算是和樂融融的屋子裏麵,就立刻靜寂了下來。幾個大丫頭不好就此退出去,一幹人等都低下頭,不時的拿眼角的餘光,看著雪見和杜夫人。
雪見慢慢回頭看向了馮姨娘,神色單純而好奇。
“馮姨娘覺得雪見應該回周家嗎?那請問馮姨娘,雪見該以何種身份回周家才算是合適呢?”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肚子,“說起來,雪見也是好奇呢。不管雪見是被你們周家休掉的還是和離的,那雪見和你們周家現在都無半分的關係。”
說著,雪見頓了一下,一臉認真的看著杜夫人。
“不知道杜夫人,可否為雪見解惑?”
杜夫人在一瞬間也被噎住,她瞪了一眼馮姨娘,這個馮姨娘,也太心急了些,早早的就把話題搬上來。但她也沒有想到這個丫頭出身的雪見,竟然如此強勢,直接就把話給問開了。
這樣她還怎麽說?難道說她目前還是周家長媳,但希望她能接受家裏還有一位準備娶進來的平妻嗎?
杜夫人年輕時就跟著丈夫做生意,她不會看不出來眼前的形勢。本來,她對這兒媳婦並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走便走了。但沒想到,二娘看過雪見之後,回去帶給周家一個驚人的消息,這雪見,連同她肚中的孩子,差點被人所害!周家上下還沒有從這個消息中緩解下來,整個平山村,關於周家背信棄義關於周博薄情寡意的流言,就聲囂塵上乃至直接演變成為攀官家痛下殺手的劊子手形象。她和周尚義也被周家老太爺叫去痛罵了半日。
想到這裏,杜夫人的臉色變了幾次顏色,最終才勉強笑了起來。
“瞧你這傻孩子,說的哪裏話!你自然是周家媳婦,還能有什麽其他的身份不成?”就算是明知道她拿肚裏的孩子來要條件了,現在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雪見微笑著揚眉,“是嗎?”
“當然了。”趙姨娘見杜夫人唇角抽抽,於是接過話來,“這段時日,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可是天天念著你的。”幹脆直接說得更虛偽些也罷。
在場的人都勉強笑了起來,還是王姨娘反應快,立刻轉開了話題,談起了孩子經。雪見這才笑著低頭,認真的聽著王姨娘說怎麽照看小孩子。
正在一家人說得樂嗬時,小桃卻一頭撞了進來。她一臉的憤怒,握著拳頭道:“娘子,你可千萬不能回周家!”
雪見露出了一個模糊的笑容,“混說什麽呢,這丫頭病了幾天,想來是忘了規矩。咱們本來就是周家人,不回周家,還能去哪裏?”
小桃直衝到床前,跪下來道:“娘子,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周家現在,正住著一個柳家什麽破小姐!就是先前周博要娶做平妻的那一位!”
雪見臉色煞白,看了一下屋內眾人,然後雙唇顫抖地問道:“什麽?這怎麽可能?我還沒有與他和離,他竟然……”一句話沒有說完,她就向後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