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說話語氣,明明與自己相差不大的年紀,倒似乎曆經滄桑一般。林辰微微皺眉,正要反駁,但不經意間看去,卻見她星眸皓齒,獨立在月華之中,如瓊枝一樹,栽種在青山綠水之間,盡得天地之精華,此情此景,隱隱竟有幾分熟悉。他登時想起了那日青雲大殿之上,凰冰璃那冰冷的質問,那一刻之間,他忽然意興闌珊,再也提不起精神來,又看了少女一眼,低低歎了口氣:
“打擾姑娘了,就此告別。”
“喂,”才走了幾步,卻聽到身後傳來叫聲,林辰停住了腳步,微微側過頭來。
“你叫什麽名字啊?”她這般地問,眼波明淨清澈,倒影著他的影子。
林辰隻覺那種說不出的滋味,又湧上了心頭,他回避了那柔和的眼光,強忍心中的旖旎,平靜說了一句:“林辰。”
然後快步向後走去,倒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樣子。
少女依然站在原處,看著林辰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之中,一雙靈動的明眸之中,讓人猜不透她此刻想的是什麽。
隨即的,她輕撫摸著琴身,走到一旁坐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玉指開始在瑤琴上波動,十分流暢。伴隨著古琴,婉轉而哀愁的琴音緩緩流出,再一次在這仿佛永恒的黑暗之中響起……
一個鬼魅般的身影,仿佛出黑暗中走出來,突然出現在少女身旁。
少女似乎對黑影的出現,沒有絲毫的意外,她先前深吸一口氣,慢慢放鬆下來,但絲毫不失去那種韻味。手上行雲流水,繼續最後的彈奏。直到最後一個尾音結束,身心皆融入曲中,方才柔聲道:“青鸞,你回來了。”
這個被少女換做青鸞的黑影,在月光下,亦漸漸顯出真容,赫然便是先前晚飯時,坐在少女身旁的蒙麵女子。隻是此刻的她,身上換上了一件淡白色宮裝,淡雅處卻多了幾分出塵氣質。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個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讓烏雲般的秀發,更顯柔亮潤澤。她的出現,似乎讓這個夜裏更添一份幽清之色。
透過輕紗,青鸞一雙明淨幽靜的眼眸,看著少女,麵紗輕動,似是點了點頭:“那幾個人,是蜀山門下。”她的聲音,如空穀幽蘭,蕩漾在花園之中,雖然輕柔,卻帶著幾分的鬼魅。
“帶頭的是離戈峰一脈的林煊,其中一個,應該是三年前在昆侖盛會勝出的名動玄門的天才少女凰冰璃,另一個女子是她的師姐陸雨晴,那個少年不曾見過,這幾人都是這代蜀山的年輕一輩的弟子。最後的小女孩兒,好像是那少年的妹妹。”
青鸞說到這,遲延了一下,又道:
“那個小女孩兒,應該修煉了什麽法門,把身上的氣息隱匿了,但我還是感覺到一種淡淡的靈息,那應該不是人類所應有的,也可能是我的錯覺,我也不敢肯定。”
少女微微驚訝,“哦?”了一聲,旋即笑道:“我知道一個,剛剛過去的那人,叫做林辰,倒是看不出,原來以為這樣的俗人,居然如此有趣,也懂音律。”
青鸞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
“這幾人,應該是衝著潘陽所去,巴蛇那蠢貨,為了那件仙寶,弄出不小動靜,玄門都注意到了。”
少女神色閃過一絲決斷,“鴻鈞仙牒,我們勢在必得,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巴蛇身上,正合我意。”
兩人一時無話,過了好一會,青鸞輕輕歎道:
“汐瑤,許久沒見你撫琴了,他會是你的知音人麽。”
湛藍淡白的衣裳,微微顫動,這個被稱作汐瑤的少女,仿佛怔了一下,下一刻,她秀美臉龐上重新綻放出一個絕美的笑容,道:“是啊,青鸞,好久了。”
說著,她把手中的瑤琴放平,輕輕撫動那七根琴弦,“宮商角徵羽”,手中隨意地撥弄了幾下,似是自言自語:
“誰知道呢?”
然後,在青鸞的注視中,少女含著笑,琴音卻戛然而止,伴隨著幾根斷開的琴弦……
——次日清晨。
蜀山四人起床,梳洗之後,林煊聚集幾人,商議道:“離潘陽尚有兩千裏之遠,路程不近,我們還是趕路要緊。”
林辰心疼的抱起睡眼惺忪的小晨曦,一晚沒見到哥哥,這小小女孩,眼睛稍稍紅腫,似乎沒睡好,一看到哥哥,便嘟嚷著,張手要抱,林煊見幾人並無異議,於是便結帳出發。
仙劍客棧的老板,果然對蜀山心存敬慕,原本昂貴的房錢居然打了個半折,幾乎便與普通房錢一般。林辰看著林煊與那老板談笑算帳,眼光卻向四處瞄了一眼,但直到走時,他也沒有再看到昨晚那個彈起一曲絕唱的少女。
他們四人禦空而行,這兩千裏路程足足花去了八天,這一日終於到達了潘陽都城,眾人方才落下雲頭,幾人都不禁吃了一驚,潘陽都城的規模,比起遙州城,竟大了不止兩三倍,人氣之鼎盛,極度繁華,便是裏麵的建築,亦不是遙州城可比。
潘陽都城,地理位置優越,貫通東西南北,往來商旅極多,經曆多個朝代的發展,如今極端繁榮,裏麵的百姓,少說也有數百萬之眾,不知哪個朝代國君,更是定都在這裏,從半空往下看,一座碩大的廢棄皇城,位於潘陽中心,占地足有三分一個潘陽之廣。
看著這座原本極端奢華,不知道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的皇宮,如今卻是一片蕭條,不知道為何,林辰想起了燕驚塵和夜重樓說過同樣的那句話話,這個世間,又有什麽不是寂寞的?心中莫名的感觸,歎了一聲:
“繁華如夢,浮生如斯,百年以後,這裏是繁華依舊在,還是化作一柸黃土?我倒是羨慕下麵的百姓,終其一生,碌碌而為,讓自己的一生過得充實。在我看來,長生之道,不過是一條寂寞大道罷。”
聽到他的話,林煊幾人沉默,修仙煉道,彈指百年,壽命固然得到大大的延長,但亦失去了許多,比如說作為人的情感,在追求長生的過程中,漸漸的麻木空虛,修仙史上,亦有不少人,耐不住悠長的寂寞,指天而亡,這是必然,還是代價?
陸雨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
“想不到你倒是如此感觸,那我問你,你又是為何而修仙訪道?”
此言一出,靜靜立在半空的凰冰璃,此刻亦不禁看著林辰,昨晚和小晨曦的一番閨語,倒是知道了他不少事情,玄門之中,皆與妖為敵,門戶之見,森嚴無比,而他卻可以為了晨曦,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這點之上,有多少人做到?想到這裏,心中突然對這位與眾不同的師弟,有了一分莫名的好感。
林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自己亦不止一次想過,那日蜀道山神喻鳧的道心考驗,同樣問的是這個問題。
“我不想把我的的人生,花費在不斷爭取認同,讓很多事物在這種爭取下停留在我身邊,執著的刻意追求,逃避的滿不在乎,在我看來,都是錯……我的道,我說不出,我追求的,沒有任何人可以明白,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知曉,我追求的,隻有我自己懂。”
這一刻,林煊幾人,仿佛從林辰身上,看到無比的自信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滄桑,旭日之下,他的身影,一時間變得,炫目無比。
凰冰璃如水一樣清澈的冰瞳,倒映著這個少年的身影,聽到這番話,她的芳心,竟莫名其妙的一顫,她的一生,念的是道,修的是道,從她給滄月師尊抱回蜀山的那一刻,她的一生,便隻有不停的修煉,不停的向前,當她取得了許多旁人看來,遙不可及的成就之時,很多時候,她甚至連自己的本心,也不清楚……
“好了,我們下去吧,連續禦劍八天,真元消耗頗大,我們尋個地方休息一晚,明日便去北郊探查一番。”林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