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哭笑不得,道:“一生修行,所為何來。男兒之軀,豈可違背諾言,我既親口許諾,再無翻悔之理,你可以請大師見證,這樣放心吧?”
孫含煙朝林辰吐了吐粉舌,似乎也感到頗不好意思,她拉著趙潤兒進來,純粹是好奇之心,她自小習武,餘杭中幾乎每處地方都有她的足跡,但這靈隱活佛清修之處,卻是無人敢打擾,眼下有機會進來這個被無數信徒視為聖地之處,孫大小姐自是不會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隻是此刻林辰問起,以大小姐的嬌蠻,當然不肯示弱,正在她想說什麽的時候,隻覺身旁的趙潤兒猛然拉了拉她的衣袖,這位平素頤指氣使的大小姐,頓時驚寐活佛還在身前,自己豈能如此放肆喧嘩,當下低下頭怯怯道:“好啦,人家知道啦,活佛爺爺,我們這就離去,您老人家千萬可別見怪啊。”
“阿彌陀佛,相遇皆是緣,兩位施主何須介懷?”靈慧禪師和善地笑道,輕輕揚手,他身後的兩個童子小僧會意,退了下去,不一會便從那陳舊的樓閣中捧出幾杯香茗,分給了幾人。
趙潤兒接過手中香茗,隻見得茶水碧綠,透著淡淡清香,光是聞著,便覺得心曠神怡,不禁朝老禪師看去,隻看的這個老人家目光和藹,充滿了笑意,她不禁想起了自己那早已逝去的爺爺,曾經也是這樣疼愛地看著自己,眼中一紅,不由得喃喃道:“這就是活佛老禪師麽?怎麽不像人家說的那樣莊嚴肅穆,和普通的爺爺一般啊……”
孫大小姐聞言一怔,隨即微微點頭,似乎深有同感,偷偷地瞄了靈慧禪師一眼,隻覺這位人人敬仰的活佛,除了雙眼精光湛湛,其他的倒是和普通的老人家無異。
“呀!”卻是趙家姑娘突然醒悟,自知失言,急急地捂住小口,忐忑不安地低下頭。
沒想靈慧禪師突然開懷一笑,道:“小施主說的沒錯,活佛也不比常人多一個腦袋,多幾條胳膊,他跟你們一樣,都是普通人。”
林辰也笑著說道:“佛祖曰,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不過如此而已。”
靈慧禪師讚許地看了林辰一眼,點頭了頭,笑而不言。
兩位姑娘麵麵相覷,孫家大小姐壯著膽子道:“活佛爺爺,這裏山靈水秀,古樸幽靜,是一個很好的養生之地,以後我們能不能帶家裏老人到這裏走走啊?”
“施主孝悌,我佛慈悲,有何不可?這裏本是世間地,世間人皆可到來,老衲也不過是山間住客罷。”靈慧禪師笑道。
兩位姑娘頓時一陣歡悅,孫大小姐更是心中暗喜,暗忖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小騙子不甚輸了個一招半式,爹爹迫著給自己張羅婚事,自己大可逃到這裏住個一年半載,量爹爹也不敢明目張膽到這裏抓人。
林辰見她眼珠碌碌,嘴角上揚,似笑非笑,微微一想,便猜出了她心中的想法,沒好氣地道:“好了好了,該走了,我跟你們去趙府吧。”
“哦、哦”兩位姑娘對視一眼,心中各喜,連聲應道。
林辰雙手合十,向靈慧禪師恭禮道:“大師,小子俗世纏身,暫且告別,他日必當再來此處恭聽大師禪機教誨,感悟佛海浩瀚。”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靈慧禪師閉上眼睛,輕轉經綸,佛號一聲。
兩位女子見狀,慌忙恭了一禮,跟著林辰身後走下山去。
※※※
不知何時,天空原本盤旋的烏雲,突的越積越多,不一會兒,竟紛紛揚揚地下起雨來。
寒山古寺,重歸寂靜,唯有偶爾幾聲林間飛鳥啼叫。
等林辰幾人離去後良久,山腰間的另一側,背倚懸崖處的一塊巨大青石跟前,忽然間出現一個長身玉立,黑色長發飄飄,身穿青袍的男子,這個男子背對著風塵青石,他眼中目光如夢如幻,像是出塵的神仙一般注視著山下的世俗世界,他沉默良久,嘴角緩緩的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最令人詫異的是,風婆娑,雨滂沱,他的身上卻是一滴雨水也沒有沾上。
突然的,他仿佛自言自語:“伽羅,算算年頭,我們大概六百年沒見了吧?若非我女兒吵著要找那少年,我也不會醒起你這個世間唯一通曉「楞嚴六道神通」的人,能用「天眼通」找出他來,但我更不想看到這樣風足殘年的你,昔日你手持蓮花蕊、轉經筒、揚手真言大手印,除魔蕩妖的風姿,真讓人不甚難忘啊,對了,如今羅浮麵臨一場浩劫,身為上代羅浮宗主的你,也置之不理麽?”
亭台之上,老禪師的手中的轉經輪突然停住了,沉默片刻,淡淡道:“昔日的伽羅尊者已死,如今世上隻有靈慧禪師。”
青袍男子麵朝蒼茫大地,淡然笑道:“世人隻知道羅浮梵音寺的「大梵天般若涅槃真經」,為天下第一肉身成仙真訣,卻不知道羅浮佛門之中,更有一部猶在其上的,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人能參透的「無量天般若摩訶真經」,伽羅,看來,你還是我當年認識的你啊,自古以來,佛道兩家真法,從不相通,沒想到我女兒看中的人,卻是你一直苦苦找尋的身俱佛根道骨的有緣人,佛曰:勘破、放下、自在,而你,卻是一直沒放下過啊——”他輕笑了一聲,接著道:
“他日你看我沉淪妖道,如今我卻笑你心中癡迷,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嗬——這世間萬道,皆在道理,難道你的岸方是岸,我的岸便是海嗎?你就不怕那個少年,會如你羅浮兩代宗主一般,身死道消麽?”說到這裏,男子突然仰天長笑:
“佛道雙修,參破長生之謎——哈哈哈,神佛不貪,為何容不得一點對其不敬,神佛不惡,為何要將千萬生靈命運握於手中?正如昔日迦葉尊者和你伽羅一般,若然不貪不惡,又何會執著於天道輪回,以至自吃苦果——”
老禪師突然睜開那雙仿佛絲毫沒有被歲月滄桑侵蝕過的雙眸,沒有說話,他極目遠方渺茫,仿佛在追溯無邊過往,良久之後,老和尚眼中突然精光大盛,淡然道:
“他不一樣,無師自通,自行斷句,念誦出「無量天般若摩訶真經」佛咒真言,這即便是昔日師尊和老衲,乃至整個佛門,也無人能做到,或許,這修仙界自古以來苦苦尋覓之「因」,日後他能找出「果」來,老衲與師尊畢生心願,便是想看這佛門中無人能參悟的「無量天般若摩訶真經」,到底蘊藏著什麽的玄機,那個時候,或許,一切因果,自成定數,善哉、善哉。”
男子輕輕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淡淡道:“讓你懂了又如何,沒有人能跳出這個世間的,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一旦你知道了,你就超出了它,人妄想成神,不過如此。”
如此說著,突然一陣山風襲來,帶著冰涼的煙雨,男子立於風塵石之上,衣袂飄飄,隻是,此刻的雨水卻慢慢的沾濕了他的衣服,而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雨中,最後,仿佛一聲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消散在這凜風飄雨之中——
“正如此刻,倘若我存心不讓這雨淋到身上,實在太容易,隻是,我不願意如此而已……我自己是明白的,隻是,這雨,它懂麽?”
※※※
靈隱寺前。
“呀!下雨了。”趙潤兒拂去額頭上的幾顆雨滴,驚訝道。
“不怕啦,你看,寺前有人賣雨具呢!”孫含煙一指靈隱寺前方空地之處笑道。
林辰側頭看去,隻見得那片空地之上,有幾行人在兜售著雨具,其中更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林辰看了看身旁這兩個把手放在頭頂之上的姑娘,笑道:“你們還想靠這手兒遮風擋雨啊?我去給你們買兩把雨具吧,你們且到寺廟屋簷那躲雨,不然,額——”說到這,少年一時語塞,兩位女子突然俏臉一紅,孫含煙嬌嗔道:“不然什麽啊!快去快回。”
林辰搖頭苦笑,向那幾行人走去,隻見得有陸陸續續有香客來往,少年不禁暗歎一聲,這世間生財之道,當真無處不有,隻是,林辰有些好奇的是,其他攤位雨具售得火熱,唯那個老婆婆那裏甚少人問津,而看她的樣子,卻是絲毫不著急,林辰心中一動,走到那老婆婆麵前,微笑道:“老人家,同樣是賣雨具,怎麽卻沒多少人來你這兒買的?”
老婆婆抬頭看了林辰一眼,和藹慈笑,道:“婆婆的傘很貴,十兩銀一把,那幾個小夥子賣的便宜,幾文錢一把。”
林辰心中好奇,不由得問道:“為什麽婆婆要賣那麽貴?”
“婆婆孑然一身,心安理得,賣這雨具的錢全當作香油錢,不為別的,但求佛祖保佑買傘人和他的家人平平安安。”老婆婆嗬嗬笑道。
林辰一怔,突然暢然一笑,從懷裏掏出身上所有銀兩,輕輕放到老婆婆的手心中,接著從地下簍筐中隨便挑了兩把傘,笑道:“我這要兩把傘。”
“小夥子,用不著這麽多——”老婆婆微微愕然,這少年所給的銀兩,足以買下這裏所有的雨具有多,當她抬頭之時,卻發現少年早已走遠了,他的身旁,圍著兩個似花如玉的姑娘。
……
“林大哥,我怎麽看你給了好多銀兩啊?而且怎麽才兩把傘,你自己呢?”趙潤兒好奇道。
“小騙子,你不會給人家騙了吧?這兩把傘最多才不過幾文錢,我看你給的銀兩中還有一錠金子,不行,我得幫去你要回來。”孫大小姐急道,說著,她就要轉身走回去。
林辰笑著擺擺手,止住了她的動作,行走在蕭蕭煙雨之中,笑道:“小姑娘家不知道,老婆婆賣的不是雨具,是佛心啊。”
兩位姑娘微微一怔,對視一眼,跟在少年身後。
一路上,孫大小姐看著少年的衣裳,漸漸被雨水打濕,忍不住道:“喂,小騙子,怎麽你隻買了兩把雨具啊,要不——”,這位嬌蠻的大小姐突然玉靨一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頓了片刻,咬牙低聲道:“要不我和你共撐一程吧。”
話音剛落,沒想身前突然傳來一陣清朗高峨的吟唱,回蕩在這煙山之中,餘聲久久不絕——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
“鬼道樂兮,當人生門。”
“高上清靈爽,悲歌朗太空。”
“唯願仙道成,不願人道窮。”
……
“奈何天地,獨自蒼茫,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這一場雨!
山雨瀟瀟,天地肅然,有誰望見煙山空翠中的這個少年,走進雨中,樂得逍遙?
隻見在這青天煙雨之下,這裏山氣淡淡漂浮,如紗如煙,美不勝收,這兩個姑娘,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清涼的山風吹來,拂過她們臉龐,有一絲冷冷的感覺。
不知何時,她們已停住了腳步,癡癡地看著眼前少年那曠達不羈的背影,那高峨不絕的吟唱回蕩在耳邊,一時竟是呆了……
※※※
PS:不知不覺就寫到一百章了,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也有點感慨,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