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仙

章一零七 異類之論,何物生來是惡

話說陳霄這沒有修習任何鬼修道術的陰靈,在穿過書生身體的那一刻,竟陰差陽錯地上了書生的身,而這個倒黴書生當然便是上京赴考完回鄉的趙家公子趙采臣了。

陳霄上了趙采臣身後,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但這書生意誌堅定,而陳霄也不曉得那些懾人魂魄的鬼修道術,是以弄得他也糊裏糊塗,隻有晚上子時過後,陰氣大盛之時方能控製趙采臣的肉身,平時這倒黴的書生則是神誌不清,狀如瘋癲,陳霄這糊塗鬼,雖無心害人,但卻不曉得那出竅之法離開趙采臣的肉身,是以一直拖了下來,而這個月中,趙府心憂之下,招納奇人異士為趙采臣治病,陳霄自然給那些江湖中自命不凡而來的道士和尚弄的心煩氣躁,一怒之下,便刮起陰風什麽的嚇唬他們,直到此刻林辰的到來。

聽到這裏,林辰則是陷入久久沉思中,陳霄這事先不提,聽他所言,那雷靈山的主人,竟然曾與蜀山有過羈絆,更是贈過一顆五靈珠給蜀山修築鎖妖塔,這份天大的人情,如今他們陷入危難中,他身為蜀山弟子,於情於理,都應該去幫助他們,隻是那個使喚「九龍神火鼎」的老道,竟是昆侖紫翠宮宮主,昆侖有八宮,紫翠宮便是其中之一,可見這老道的修為和人脈,在玄門中也是一方巨頭,自己能對付的了他麽?隻怕自己到時反而落了口實,把蜀山推倒風口浪尖之中,那真是罪過了。

少年如今也非那個初出蓬萊的青澀小子了,尤其經過冰嵐雲閣那淩雲閣冰河叛變那事後,少年心中對這些人情世故之事也愈發心思細密起來,雷靈山主人看來也非人類,在玄門觀念中,非我類者,自然為妖,自己若然貿貿然去管這事,這怕會給師門帶來麻煩,不過,自從翠月峰上與那晨曦女孩兒無奈分別,而後經過晨曦不小心火燒三清殿,千裏尋得自己這些事兒後,這個蜀山忘塵峰的大弟子便對那些個人妖之分、異類之論,很是不以為然,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有些深惡痛絕,不然,那日在鎖龍古窟,汐瑤與凰冰璃的對話,也不會給少年那麽大的衝擊。

不過話說回來,林辰倒是沒想到這千年之前,蜀山那名震千古,讓天下群妖聞風喪膽的鎖妖塔,竟然被魔尊夜重樓打碎過一回,算算時候,那時正是夜重樓橫空出世,以一柄望虛神劍敗盡天下玄門之時,蜀山這名頭當然少了不魔尊的挑釁,想到這,少年心中突然熱血澎湃起來,恨不得早生千年,見證夜重樓那段輝煌不可一世的時刻,人生如此,夫複何求!自己也有那樣的一天麽?像魔尊那般,他的身影印在那個時代裏,直至如今,後人仍然瞻仰他的傳說!

思索至此,林辰回過神來,心中暗暗下了個決定,又看了陳霄一眼,自己對他有再造之恩,諒他也不敢欺瞞自己,於是道:“我看你也是迫不得已,但陰氣入身久了,免不了會對人體血肉之身造成損害,我如今便把你從趙公子之身迫出來,你可要忍著了。”

說著,林辰指訣一動,真元運轉,一點趙采臣的眉心,輕輕道:“誅邪。”

刹那間,一道玄光從林辰那根手指指尖發出,形成一個光球進入到趙采臣的眉心之間,隻看的趙采臣雙眼暴瞪,一臉痛苦之色,身上冒出濃濃的黑障,驀然刮起一陣陰風,接著一團黑氣從趙采臣身軀上竄了出來,飄蕩在半空之中,慢慢形成一個虛幻縹緲的人影。

令人詫異的是,這個若隱若現的人影,赫然是一個年青男子,但見他身型瘦削,卻大頭垂耳,臂長過膝,異於常人,這副奇怪的尊容,看起來甚為詭奇。

張半仙忍不住笑道:“哈,原來是個大頭鬼——”方笑的片刻,隻見得陳霄恨恨地看著他,老道頓時閉上了嘴巴,但卻臉色漲得通紅,似是強忍著笑意。

倒是小明若忍不住嗔了一聲:“爺爺!”接著轉過頭仔細打量了陳霄一翻,訝然道:“鬼道長,我觀你長相奇特,天庭開闊,乃天生福厚之相,隻是你‘命宮’有缺,被下麵的‘疾厄’所框住,難怪你會被遭受無妄滅頂之災,不過幸虧你命中福厚,終得貴人相助,化凶為吉,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陳霄繃緊的臉色緩和下來,好奇地看了這個明媚的小姑娘一眼,隻聽得她童音雖然稚嫩生澀,卻是悅耳清脆,頭頭是道,想起自己生前之事,似乎和她說的絲絲入扣,可事到如今,人死燈灰,前塵往事如雲煙散盡,自己已成孤魂野鬼了,不禁唏噓了一下。

林辰亦是暗暗看了小明若一眼,心中驚豔,看來,這小明若長大後一定是個不得了的人物,老頭子說過,這命數神算之術,玄之又玄,但凡通曉者,都是了不起的大賢能,這小姑娘小小年紀,變精通此術,長大後定然是個大修行人,但願這張半仙老道不要埋沒這樣的天才,想到這裏,少年看了那為老不尊的老道一眼,心中暗暗為這可愛的小女孩兒擔憂起來。

不經意間,少年的眼睛又看到陳霄那若隱若現的身影,不禁微微歉意道:“這誅邪之術,對靈體有極大的損害,傷到閣下,還望見諒。”

林辰也是實在沒辦法,他沒修習過這出竅之術方麵的道術,自然不知道如何讓陳霄從趙采臣的肉身出來,而且看那張半仙不靠譜的樣子,也懶得問他,不過少年倒是靈機一觸,突然想起昔日對付被巴蛇陰神附身的聶陽,自己也是用這誅邪之術把巴蛇的陰神從聶陽肉身中打出來,於是便使了出來,盡管已刻意減低真元的量度,但以自己此刻的道行使出來這玄門中常用的除妖道咒來,陳霄還是差點兒承受不了。

隻聽的陳霄苦笑一聲,道:“恩公言重了,老子也被這天殺的家夥折磨了一個多月,如今方得解脫,受點苦果又算得了什麽。”

一旁張半仙突然對林辰道:“我說小子,蜀山中人不是一向疾惡如仇的麽,怎麽,你還打算放過這家夥?老夫先前所言,可是絕非虛言。”

陳霄臉色驀然一變,頓時想起眼前這個道行高深的恩人,和那個昆侖老道一樣,都是正道人士,這該死的老頭又在一旁煽風點火,恐怕自己還當真活不過今晚,又驚又恐之下,也沒等林辰說話,突然的駕起一陣黑霧,頭也不回地撞出了廂房外,速度之快,如狂風呼嘯而過一般。

一陣愕然後,林辰沒好氣地白了老道一眼,道:“看你把他嚇得,我雖是蜀山中人,但也不是不講情理之人,從他沒強行扼殺趙采臣的魂魄便可看出來,他雖為厲鬼,卻是良知未泯,放他走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老道微微一怔,古怪地看了林辰一樣,輕然道:“哼,你說的倒是好聽,自古以來,這天下間誰不知道,叫斬妖除魔叫的最凶的,殺的最絕,便是你蜀山中人。”

說到這,張半仙突然冷笑一聲,又道:“這世間最大的妖界,似乎隱藏在蜀山。”

林辰愕然,卻說不出絲毫話語來反對老道所言,的確,世人都知道,蜀山鎖妖塔之名,千古以來不知關了多少妖物在其中,說為最大的妖界,也不為過。

不知為何,少年又想起汐瑤那低沉、蒼勁、悲涼的琴音,那一曲悵然,彈盡了世道蒼茫,那如海一般深沉的情感,又有誰能懂得少女那句石破驚天的““生我何用,不能歡笑,滅我何用,不減狂驕,我等生來自由身,誰敢高高在上!”話中的無比的悲憤和不屈?

原本無知無識的走獸草木,因靈光一現,或是偶然的機緣而幻化成妖,始終是異數,不被原來的同類接納,也不是人,與人為善的結果總是悲慘的,於是就和人為敵,於是就有了蜀山,有了鎖妖塔,有了玄門正宗,有了在平凡百姓口中輾轉不滅的狐精花妖的傳說。

若非晨曦那個小小女孩兒,沒準自己終有一日,也會受到玄門正道的千古傳承下來的所謂的“斬妖除魔,替天行道”觀念影響吧……

少年不禁悵然一歎,道:“哪有什麽東西,生來就是惡的?”這句話,昔日忘塵峰上,燕驚塵同樣和他說過,如今隨著自己的人生閱曆、道行的提升,倒是漸漸開始領悟到他話中的深意。

聽得少年這句話,張半仙身子微微一顫,隨即處之泰然,沒有人能看出這個老道那一刻的失態。

倒是林辰突然想起什麽,奇怪地看著張半仙一眼,道:“你怎麽知道我是蜀山中人的?這靈寶淨魂經,雖是蜀山所創,但天下皆聞,難不成你能感應到我身上的大道直指通明劍典真元氣息?”

說著,少年不禁搖頭,自言自語道:“嗯,這不可能,這老頭裝神弄鬼就有一套,應該又是隨口胡言,又給他誤打誤撞說對了。”

張半仙頓時勃然大怒,正想說話,隻聽得外麵傳來一陣驚恐之聲——

“啊!鬼啊!小騙子救命啊!”

這熟悉聲音的主人,正是孫大小姐之聲,林辰一怔之下,也沒等老道說話,身影突然憑空消失在這爺孫倆麵前。

小明若揉了揉眼睛,驚訝道:“呀,消失了?”

老道張口結舌,原本正要反唇怒斥林辰一把,赫然看的如此境況,心中既是惱火,又是愕然,良久方吐出一句話:“縮地成寸?不對,這是什麽神通?這蜀山這輩究竟出了一個什麽樣的小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