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錯愕中的宇文牧雪一眼，林辰忽的淡淡道：“我師父說過，這個世間，沒有什麽人和事，是每個個體能去絕對肯定的，除了自己。”
宇文牧雪不明所以，螓首怔怔地看著他。
林辰輕輕抬頭，看了看陰霾一片的萬裏雲濤，忽的一笑，又道：“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堅持，這便是所謂的‘道心’，人啊，一旦認同了自己的信念，便會尋找一個讓它更加堅定明確的理由，我何嚐不是如此，所以說，你當日所說的道不同，不足為相謀，我不能反駁，當然，也不會如你這般，去試著改變旁人的想法，把自己的信念強加在別人身上，因為那樣，不管會傷到別人，更會傷到自己。”
說著，林辰目光轉向手中的鐵劍之上，手掌輕撫劍身，又看了看倒插地上的莫邪仙劍一眼，輕輕歎道：
“淨蓮花落，芳華瞬滅，淒美絕世，決無永恒，或許……這才是你們驚神峰‘淨蓮無影劍訣’真正的劍意吧，不愧是世間至美的劍訣，創造此訣的前輩，實乃與我師父一般，為看破世情的了不起的大修行者，真的很想知道，到了他們那個高度，看到的又會是什麽。”
宇文牧雪微微一顫，心中卻是不由自主的琢磨著林辰的話，卻發現這寥寥數語，看似平凡，卻似乎蘊藏著什麽玄機一般，每回想一遍，心中便有一種極為難以言喻的感覺，至此，她腦海中又不禁回想起當日在藏劍山莊林辰所說過的話——
“你們的道，在我看來，都是錯的……”
或許……我們真的錯了？
少女忽的回過神來，心中一驚，為什麽自己會有這樣的念頭？自己一向堅固的道心，竟因為這個人的幾句話而出現一絲動搖？
看著衣袂拂動，一臉淡然的林辰，少女倔強地咬了咬發白的嘴唇，冷言道：“這便是你說的所謂的‘修心’麽？”
話語方落，她忽覺身子一軟，眼前天旋地轉，竟是後繼無力，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牧雪！”
驚神峰一脈立刻有數個女子衝上擂台，扶起宇文牧雪，個個是滿麵怒容，瞪著林辰，恨不得要把他給吃了一般。
林辰靜靜地立在一旁，沒有說話，他目光如水，落到天邊，仿佛能穿過重重墨色雲濤一般，沒有了陽光的照拂，眾人似乎此刻才發現，他的表情，是那麽的平淡，平淡的猶如一潭秋水，沒有泛起絲毫的波瀾。
那種坦然和不在意，仿佛本該如此，他從來就是這樣，一個人，麵對著整個穹蒼天地，麵對著茫茫眾生，這般從容。
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是他所站的高度，所看見的風景，也是那麽與眾不同？
那被浮雲所遮掩的背後的黯淡，是不是也隻有他這樣的人能看清？
難怪他會有那種眾生皆醉的自負，是因為他早已站的太高了，高的已經離開了大多數人麽？
少女忽然的這般想到，目光漸漸迷離起來，緊接著，整個天地，安靜了下來。
「莫邪」仙劍發出若有若無的淡淡紫光，把重新合攏過來的雲海之氣也染得淡如紫霞一般，和著四分五裂的大台，頗有幾分淒美落寞之意。
勝負顯然已分，在負責位台的弟子宣布林辰勝出的結果後，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之間，整個青雲道場喧鬧起來，所有人的目光的都落到了坎位台上，驚歎不絕，林辰與宇文牧雪這一場鬥法比試，竟然是四場比試中最先分曉出結果的一場！而且驚神峰天才少女宇文牧雪一身道行了得，在蜀山中一向頗負盛名，可是她與林辰的比試中，竟是力竭昏迷過去，林辰卻是毫發無損，這就不得不讓人震驚了，這個忘塵峰的大弟子，一身修行道行到底高深到怎樣的境界！要知道，宇文牧雪天資絕倫，如今雖是豆蔻年華，卻有著金丹大道的修行，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敗給了林辰，而且是敗得這麽徹底！
那林辰如今的修為，到底到了哪一個境界？
這一時間，幾乎無數人心中都似乎想著這麽一個問題。
坐在殿閣一側的上官夕，目光默默地落在倚著闌幹處閉目養神中的燕驚塵身上，神色出現了一絲複雜，片刻後移開目光，暗歎了一口氣，不愧是燕師弟看中的人，這等修行和心性，蜀山中除了在冰月峰長大的那個女娃兒，恐怕也沒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了。
聶慕楓臉寒如水，本看著聶陽在寧歸邪的刀罡之下節節敗退，心情便頗為不佳，此刻看到那個燕驚塵的弟子竟然率先取得了比試的勝利，更是冷哼了一聲。
上官夕皺了皺眉，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
林辰方下了大台，許多忘塵峰一脈的弟子已迎了上來，林辰如今在蜀山中的名聲可謂如日中天，此刻擊敗了宇文牧雪率先進入前四之中，更是讓無數忘塵峰的弟子對這個大師兄心悅誠服。
“大師兄，好樣的！哈哈，這下驚神峰的人可不敢在我們麵前囂張了！”
“大師兄，您太厲害了！有空你可得教教我們道法！”
“大師兄，現在要去看明師姐和燕師姐的比試麽？聽方過來的人說，那邊的三場的比試也快到了分曉勝負的時候了！”
……
“嗯？”林辰笑著應道，忽的微微一怔，隻見得上前的忘塵峰一脈的弟子後麵，日前被他擊敗的段逸楓赫然也在其中，隻是，他立於他們身後，臉色微微蒼白，神情平靜間，又閃爍著一絲莫名的感激之色，眾弟子之中，林辰的身高算是挺拔的了，站在人群之中，給人一種長身玉立的絕塵之感，尤其是他的「空海琉璃金身」煉成之後，氣質更是飄逸出眾，可是此刻，身高比林辰矮了半個頭的段逸楓站在那裏，竟也給人一種頗為絕塵的感覺，林辰向他點了點頭，心中欣然一笑，看來，這個師弟確實有幾分驚才的潛質，昨日自己在比試之中毀他法寶的苦心，恐怕他如今已經體會出來了。
看到那位大師兄向他點頭示意，段逸楓猶豫了片刻，上前幾步。
林辰身旁興奮的忘塵峰弟子們突然沉默下來，昨日兩人的比試中，林辰毀了段逸楓的飛劍一事，是忘塵峰中許多人所不能接受的，如今誰也能看出來，林辰的修為遠超於段逸楓，雖說兩人以前有著舊怨，可畢竟是同脈中人，林辰又是他們的大師兄，下如此狠手，也未免太不顧同門道義了。
可是讓他們驚異的是，段逸楓卻沒有他們想象中的對林辰破口大罵的忿怒之色，更沒有一言不顧拔劍相向的情景，隻看的大師兄淡淡一笑，道：“傷勢沒什麽大礙吧？”
段逸楓點了點頭，抿著嘴唇，良久方吐出兩個字來：“謝謝。”
這兩個字出現在他口中，一時之間，眾人麵麵相覷，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段逸楓在說著反話，可是片刻後他們又發現，這位向來倔強高傲的，在與林辰一戰中一鳴驚人的少年，此刻這一聲“謝謝”中，所蘊含的語氣竟是那麽的真誠，仿佛有千言萬語，就在這短短的兩個字之中一般。
不少人心中更是暗忖道：“完了完了，段逸楓這家夥的腦袋不會給大師兄打傻了吧？明明法寶給毀了，還要跟人家說謝謝……”
可是，他們眼中，卻看的林辰笑了笑，沒有說什麽，隻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揚長而去，留給眾人一個頗為飄颻出塵的，難以言喻的背影。
……
“過剛易折，破而後立”，或許，整個蜀山之中，也隻有這位曾經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驕傲，讓他在無數個日夜苦練追趕的大師兄懂得他此刻的明悟，可是，這一刻，他卻發現，這位他所要追趕的人，已經遠遠的走在他的前麵，到了一個足以讓他仰視的高度之上。
一時之間，段逸楓那雕刻分明的俊朗臉上，一雙寒星似地的眸子中，盡是複雜的，交織著淡淡憂愁的神色。
沉默良久，終於有人忍不住出聲道：“段師弟，那個、你沒事吧？”
“他已經不是我們所能企及的人了，六脈會武這個舞台對他來說，實在太小了。”
段逸楓忽的搖了搖頭，說了這句讓人莫名其妙的唏噓話語，便閉上了嘴，沒有再說下去。
沒人注意到，人群之中，宇文靖同樣神色複雜地看著遠去的林辰，直到他的背影被雲海所湮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