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著長明燈火和點點香燭的微光,可這座古老的祠堂裏依然顯得昏昏暗暗,映得少年堅忍的臉龐,仿佛也有了些許滄桑。
他默默地站在那裏,靜靜地凝望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前那個略顯蒼老的背影,終於慢慢轉過身來,緩緩地走出陰影之中,步履顯得有些蹣跚,與印象中大不相同,可卻似乎給人一種更加真切的感覺。
而此刻,林辰終於也看清了靈台末端那裏,正孤獨地著著一塊靈位,可這塊靈位擺著那裏,遠離了其他祖先的靈位,比之那些香火不斷祭奠著的靈位又有些怪異之處——這是一塊沒有上漆,沒有前塵往跡,隻有一個孤單姓氏,上麵著著“蕭遙”二字的靈牌。
靈位前麵,獨自擺放著一個香爐,讓少年有些驚異的是,香爐上雖然也插著一柱香燭,卻是沒有點燃。靈台那頭的香案上,同樣擺著許多換下來的,燭腳帶著爐灰的新新舊舊的殘燭,可都似乎無一都是點燃後便被掐滅了一般,看樣子有些詭異,也有的香燭甚至舊的褪了色,可見其擺放時間之遠久。
看到老人徐步走來,林辰微微一鞠,尊了一禮,低聲說道:““掌門師伯。”
玄霄子真人笑了笑,隻是臉上卻仿佛也些淡淡的黯然,但隨即消失,他看著林辰年輕的臉龐,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的進境遠遠比我想象中快多了,想必受了不少苦吧。”
林辰嘴角動了一下,望了老人一眼,低聲道:“掌門師伯見笑了,不吃世間苦,不得世間道,當年青雲大殿上傳道之恩,弟子沒齒難忘。”
玄霄子真人含笑點頭,道:“好一個世間苦,世間道,燕師弟確是收了一個好徒弟。”
林辰直了直身軀,目光不禁又落到那塊孤單特異的靈位上,略一猶豫,終於還是壓下心中的好奇心,道:“焚香祭祖事了,弟子先行告退。”
老人沉默了片刻,語氣中帶著一絲悵然,仿佛冰封了許久的前塵之事,再次打開,忽道:“離霆……他還好麽?”
林辰身子一震,露出愕然之色,那老人卻沒有理他,隻淡淡一笑,仿佛也帶著些許嘲弄,自顧道:“一千年了……是是非非,世間因果,看來,我還是看不透啊……”
林辰忍不住道:“掌門師伯……你?”
玄霄子真人歎了一聲,目光有些迷離,似乎在追溯著什麽,片刻後目光回複清明,平靜道:“「雷靈珠」、「雷神鑒」,世間隻有天地奇獸雷麒麟方能孕育與掌控,你的通天麒麟臂由來,除了無上神物「雷神鑒」易主,別無他出處。”
說到這裏,玄霄子真人忽的看著一臉驚愕少年,淡淡道:“羽若霄,離霆既然把‘雷神鑒’交給你,想必也提過這個名字吧。”
林辰怔了一下,下意識點了點頭。
老人沉默許久,才淡淡地道:“這個繼任掌門之位前的俗家名字,我已經忘了很多年了。”
老人神色淡然,仿佛訴說著一件和她完全無關的事一般,可聽在少年耳中,卻不下於驚濤駭浪洶湧而來!
“什麽!”
片刻後,林辰方從渾渾噩噩中反應過來,失聲叫道,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他怎麽可能忘記?
雷靈山的一幕幕,不禁又浮現眼前——
當日自己還詫異於“羽若霄”這號人物到底是誰,可他卻是萬萬沒想到,那個讓蝶舞恨之入骨,讓離霆含憾而終的人,竟是眼前這位執掌蜀山千年,有著無數傳奇光輝背後的老人!
氣氛,一時間沉寂了下來,杳杳冥冥之間,仿佛隻剩下幾聲低沉的喘息聲和那燭火輕燃之聲。
老人默默地凝視著眼前少年的身影,似乎,這模樣忽然依稀有幾分熟悉,仿佛許多許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倔強而堅忍的年輕人,在他麵前,在諸多玄門正道眼前,在鎖妖塔跟前,堅持著,半步不退。
隻是……
沉默片刻,似是受不了這樣的壓抑,林辰輕輕抬起頭來,正好與玄霄子真人目如炬般目光相撞,隻是讓他驚疑的是,此刻這位老人素來和藹的臉上,竟有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痛苦之色,看向他的目光,仿佛也帶上了幾分陰暗不定。
感到自己的失禮之處,少年慌忙移開了目光,這一老一少就這般站著,許久,林辰方深深吸氣,低低的,沉聲道:“他,死了。”
聽到這句低沉的話語,老人仿佛也微微吃了一驚,又有些不可置信,皺眉道:“什麽?”
林辰霍然抬頭,直視著這位掌門師伯,把那句話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他,死了。”
“死了麽……也是,沒有了支撐生機的雷靈珠,能活到如今,已是不易。”
玄霄子真人下意識地呢喃一句,這位道法天人的老人,此時竟也似有著頃刻的失神。
林辰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像老人那個時代的事,遠遠輪不到他這個小子資格去過問。
玄霄子真人沉默片刻,又慢慢轉過身去,重新走到那塊孤單怪異的靈位麵前,燈火香燭,明滅不定,老人背對著他,看不到老人此刻的表情,但這次他卻看到,一點神光自老人略微顫抖的手掌上升起,落到靈位前方香爐上插著的沒有點燃的立香之上。
隻是,讓少年無比驚異的是,那一絲青煙還未來得及升起,那柱方剛被點燃的香燭,竟愕然地熄滅了!
這一個靈位!到底祭奠的是何人?
林辰忽覺心頭一陣發寒,縱使他見過大風大浪,可在這正氣浩然的蜀山正宗師祖祠堂中,目睹這等詭異的事情,竟讓他有種不寒而粟的感覺。
看著這不受世間香火的靈位,少年終於明白香案前為何有麽多奇怪的殘燭留下來。
“這!”
林辰倒吸一口冷氣,可是他的話剛出口,便止住了,那個燭光泯滅瞬間,他分明看到了那位老人的身子也跟著抖了一下,那個背影看上去,是那麽的蒼涼……和落寞,仿佛在那陰暗中,隱藏著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回憶。
“好了,你去吧。”
淡淡的話語傳來,林辰看著老人的身影,怔怔不語,縱然有千般疑問,可此刻卻是說不出話來,靜默片刻,他默默地朝老人又行了一禮,又往靈台上供奉著的列列靈位深深看一眼,終於是霍然轉身,挺直了身軀,大步離開了這個祖師祠堂。
外麵風雨依舊,隻是不知何時,那雨勢似乎弱了些許,清風吹來,帶來一絲冷意。
林辰緩緩抬頭,仰首望天。
那一片冷冷無邊界的黑暗,彷佛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深深呼吸,深深喘氣。
淒天涼地,一片安靜。
隻是,在少年離開這裏許久後,飛仙峰上,古老的祠堂中,遠遠的,仿佛傳來低低的歎息聲,飄散在風雨中……
※※※
隔日,這場滂沱大雨似乎也收斂了下來,豆大的雨粒也變成了細小纏綿的蒙蒙煙雨。
林辰早早的便醒了過來,日常的修行過後,他走出了竹蘆中,看了看天色,天空仍是黑沉沉一片,此時正是五更天,明筱倩兩姐妹似乎還在睡夢中,想起昨日師祖祠堂中的事,少年又是一陣惘然。
若有若無地、淡淡的溫暖,自臂膀上傳來,緩緩在他體內遊走著,抵去了不少山間寒氣。
想起玄霄子真人的話,他下意識的左手搭在右手臂膀上的那個圖騰所在之處。
通天麒麟臂……
他從來沒有動過祭煉這個離霆留給他的無上神物的念頭,可是聽那位掌門師伯的話,這件天地奇鑒,竟已然認他為主。
林辰苦笑一聲,這件無上仙寶,跟他所認識的,似乎又有些不同,一般來說,這等奇異法寶,因為自身靈性太強,人體不能負擔,隻能由主人隨身攜帶,像凰冰璃的九天神兵古劍“太初”,便是如此,靈性強得連“須彌芥子”都不能收進去,可這件同為九天神兵的“雷神鑒”,竟依附在自己的臂膀上,這麽以來,便是自己下意識的不去祭煉它,可隨著自己的修為越深,這件純陽至寶或多或少都會被自己的道力所蘊養,這實在有違自己的初衷,可又是無可奈何之事,因為,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呼喚不出它來……
若非時不時從臂膀上傳來淡淡的暖意,他都懷疑那尊小小古鑒,還在不在他身上。
隻是,唯有那事他怎麽也想不通的,為何自己的肉身,竟能把這件純陽至寶收到體內而不崩潰,便是自己「空海琉璃身」已成,肉身強悍遠超旁人,可這似乎也說不過去,畢竟九天神兵這等無上神物,根本不是人力所能負擔的,便是道行深如玄霄子,燕驚塵,也不能。
翻來覆去,左思右想,少年終於頹然地放棄了苦思,或許,這跟離霆有關吧,記得離霆臨終前,曾逼出一滴精血,或許正是因為他的意願所在,這尊神物方認自己為主,可自己畢竟修行不到,不能催動它。
這般念著,林辰輕歎一聲,不再去想這事,可是沒片刻,他的心思,又飛到了另一件事上——
那個香燭點不燃的怪異的靈位,到底祭奠的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