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蕭蕭,淒天涼地。
林辰怔怔地站在那裏,看著前方那個突如破水而出一般的朦朧身影,周圍的世界,一切一切,在這瞬間,彷佛突然凝滯了一樣——
但見得這個頎長嬌嫵的身影,默然靜立,手上緊緊撐著一把油布青傘,三千青絲映著天上頃刻泄漏而出的破雲電光,隨風飄颻,自有說不出的明瓏絕俗。
少年心神忽的一陣恍惚,這般熟悉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月前那難以忘懷的一天,仿佛這裏並非後山絕地之處,而是那風雨迷茫中的洛水邊上。
然而,眼前這位衣帶娉婷的少女,那張清麗絕倫的玉靨上,卻是一片蒼白,也沒有了以往尊貴驕傲的漠然之色,她貝齒緊咬,雙唇抿的發白,兩灣晶瑩仿佛能說話一般的水眸中,盡是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
兩人就這樣怔得半晌,林辰方反應過來,張大了嘴巴,驚愕地道:“汐……瑤?”
原來,這個驟然出現的人,不是別人,赫然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在這裏的人——妖族公主汐瑤!
看的少年那吃驚之狀,那位妖族公主本來滿腔積鬱的怒意,卻是莫名的慢慢平複下來,她默默地看著林辰無所依憑的被風雨吹打,終於幽幽一歎,上前幾步,把手上的傘移了一半過來,替他擋住了肆虐的風雨,但這雨勢何等滂沱,那油布青傘兩人共撐,轉眼間,她半邊身子都被雨水所打濕了。
林辰怔了一下,心中忽的升起一陣暖意,或許也隻有經曆過大殿問罪的他,方能真切體會到這世間難得的人情冷暖。
沉默片刻,林辰歎了一聲,看著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蒼白容顏,有些苦惱道:“你怎麽會來這……不,應該說這裏是你可以來的地方麽!天大地大,你何處不去,偏偏要到蜀山來!”
聽著林辰的惱怒之言,汐瑤卻隻淡淡一笑,恍如未聞,那雙澄若秋水的明眸中,清晰地倒影著眼前之人的影子,在漫天淒淒風雨之間,幽幽道:“我來找你呀,今日之事,你我當日便早已心中有數,你坦然受罪,但我又怎麽能看著你受苦?”
林辰一時啞然,怔怔地看著她,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酸楚,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他霍然驚寐過來,焦急道:“你快離開這裏,這裏是蜀山禁地之處,禁製遍布,你的行蹤怎麽能瞞得過師伯他們這些人!”
隻是,聽的他這話,汐瑤卻是無動於衷,隻是微笑地看著他那焦急神色,臉上仿佛還帶著一絲淺淺的溫柔,淡笑道:“你不是正道中人、名門弟子麽?多次見到我這個妖女,怎麽不見你替天行道?”
林辰一時氣結,瞪了她一眼,惱道:“我可是認真的和你說話,你還在開什麽玩笑!我若是能下得了手,今日又何至於此?再說……”
說著,他頓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莫名的苦澀笑意,嘲弄道:“再說我如今也不是蜀山弟子了,這個人間正道,以後恐怕再也容不下我了。”
汐瑤靜靜地看著他,目光輕柔如當蕩起雨漪的水波,忽然開口,道:“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回蠻荒吧,當日你說要回蜀山,如今沒借口了吧。”
林辰微微一顫,下意識地回避了那柔和的眼光,沉默片刻,抬起頭來,向著頭頂上方幽暗天幕下依稀可見的孤峰絕影,深深呼吸一聲,道:“我會去找晨曦的,隻是……不是現在。”
汐瑤心中歎息一聲,眼前這個男子的堅忍和執著,這句話也早在預料之中,可真正從他口中聽到,還是忍不住一陣的黯然。
心如明鏡的她,又豈會聽不出林辰話中的深意?
他即便入蠻荒,也是為了找那個小女孩兒,而非投向她聖宗一族……可是這樣,他是把自己推向一條絕路啊——天大地大,何處有他的立足之地?
這般想著,少女忽的心中一酸,身子輕輕地向他靠了過去,雨傘低了低,多擋了些許的風雨,渾然沒覺自己的衣裳早已被瓢潑的風雨所打濕。
人在孤苦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想找些依靠,隻是此刻,對她來說,這讓她能安心的,是這把遮不住風雨的傘,還是身旁那個沉默的人?
感受著身旁的淡淡幽香傳來,林辰身子下意識繃了繃,忍不住側頭看去,不想汐瑤正好也看著他,螓首間仿佛有說不出的溫柔,不知為何,少年的心竟是劇烈跳動起來,這樣前所未有的感覺,林辰忽的一陣心慌意亂,恍惚間又想起了當日風雨下洛水邊的那陣突然襲來的柔軟,以及那聲低低的歎息……
他下意識的抿了抿嘴唇,不經意間又對上少女那雙清澈的眼眸,身子頓時顫抖了一下,慌忙的移開了目光,低聲道:“你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汐瑤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忽然輕揚衣袖,一道淡藍的流光,從她手間疾飛溢出,頓時,四方朦朦朧朧,迷迷離離的雨幕,都仿佛氤氳著一層琉璃般的霧靄。
乍然看到這片如夢如幻的清藍奇景,林辰有些吃驚,怔怔道:“這是……?”
正說著,忽見的汐瑤素手一招,那片淡藍的氤氳便化作一團無形的水幕,縮到珠子大小,落到她的手間,緩緩盤旋著。
“這玩意叫‘千幻琉璃’,乃取自我蠻荒的奇花“夢魘”煉製而成的法寶,能隱匿一切氣息,你現在知道我是怎樣避過耳目,偷偷上蜀山的吧?”,汐瑤淡淡笑道。
林辰楞了一下,奇道:“你說的可是一甲子開花,一甲子結果,又有‘琉璃寶樹’之名的奇花‘夢魘’?這種隻有巨淵深處或是至陰至寒之地方有可能生長的神奇之物,在蠻荒怎麽可能會有?”
倒是汐瑤怔了一下,直直地看著他。
林辰被她看的奇怪,摸了摸臉龐,自覺沒什麽特異之處,訝道:“怎麽了?”
汐瑤似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上下打量著他,道:“你怎麽連‘夢魘’的來曆都知道?據我所知,這等奇花異物可是從來沒有在中土出現過,你又是從何得知?”
“呃、這個……對了,是從某本古籍上看來的。”
林辰訕訕地說道,總不能說自己在蓬萊之上,煉過無數稀世難求的天材地寶,見識之淵博,甚至連玄門中那些耄耋元老,都甚少有人可以比的上他吧?
汐瑤白了他一眼,將信將疑道:“世間還有記載這等奇聞佚事的古籍?”
林辰正色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便是我們修仙中人,窮盡一生,也不過終究其一二,想你們蠻荒之中的事物,世上所知之人又有幾許?”
汐瑤點了點頭,忽的想起了什麽,抿嘴笑道:“你這人當真有趣,還得當初你偷聽我撫琴的那晚,也是用這副一本正經的表情,繞了一個圈說服我那蓬萊仙境的存在。”
少女那抹淺淺的笑容,卻讓林辰陷入了沉默,仿佛光陰輪回,又回到了昔年的那個晚上,少女那彈盡世間情愁的絕世琴音,再一次回蕩在耳邊。
芸芸眾生,人間滄桑,真正能讓人多少年後驀然回首,依然心悸的事,又有多少?
人生若隻如初見,刻骨的變遷,並非遙遠,回頭看,不曾走遠。
一時間,兩人仿佛都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安靜了下來。
許久,少女似嗔似幽的聲音忽然響起:“這‘夢魘’,是家父親自西海深淵之處移植回招搖山的,不為什麽,隻為看它開花之時轉瞬即逝的頃刻淒美,這‘千幻琉璃’,也是他特意為我煉製的法寶,以他的修為,天下間能識破這法寶隱匿之術的人,也隻有那有數的幾個,所以……”
說到這裏,汐瑤仿佛感到有些寒冷,悄悄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聲音仿佛也帶上幾分飄忽,漸漸的輕不可聞道:“你總不能一直趕我走吧……”
天地間,風聲,雨聲,這一刻顯得那般的遙遠。
林辰隻覺得自己腦海中,空白一片,這片安靜之間,隻有兩顆相鄰的心,在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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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到很多評論,恩,怎麽說,又好氣又好笑,又有些無奈,要不這本書給那些人寫?
另:還請某些朋友自重,你怎麽說寧靜都可以,但請您不要問候上帶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