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女子這話,明若不禁拍手笑道:“聽起來還真是呢。”
說著,她忍不住又看了眼前這位姐姐一眼,夜風吹來,柱梁上的燭光忽明忽暗,酒肆裏一片昏暗,這個清豔女子幽幽而立,柔順衣襟輕輕擺動,眼波盈盈如水,眉目間盡是說不出的風情,清麗無方,她這一走過來,仿佛四周也亮堂了幾分。
“姐姐真是漂亮啊。”
明若悄悄低頭,看了看自己尚顯稚嫩的身材,略帶幾分羨慕說著。
看著小姑娘這偶然流露少女情懷,幽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目光中更是愛憐,柔聲道:“小妹妹還在長身子呢,再過多幾年,一定是個絕色美人。”
“是麽?”
明若聞言,心中歡喜,一雙眼眸亮了起來,眉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笑靨如花,這一笑之下,竟有幾分嫵媚從她容色之間悄然流淌出來,這幾分隱約的傾城之色,幽嬋看在眼中,竟也不禁為之一呆,片刻後,她嘴邊笑意更濃,認真地點了點頭。
明若更是高興,看著幽嬋,目光流轉一圈,忽道:“姐姐名字中帶“幽”,其意陰柔,往陰寒之地正是大利,南方這兒煙雨重重,姐姐此行,運道必然不差,隻是我看姐姐天庭間隱隱有愁雲之象,想必心中有所羈絆,不過又有卦言「道是無晴卻有晴」,過中深意,還望姐姐多加保重了。”
幽嬋怔了一下,笑道:“妹妹還真會麵相算命啊?”
這時,張半仙忽的咳嗽起來,看來食的過急咽到了,手忙腳亂地抓著酒杯,一大口酒咕隆吞了下去,方翻了翻白眼,一指倚在牆角的破竹竿正麵那幾個筆走龍蛇的字,原本那頗有鶴骨仙風的臉上,帶著幾分酒態,中氣十足道:“開什麽玩笑,老夫相人看命,名滿天下,上知七世浮屠,下解三生富貴,丫頭得我三分真傳,這小小的麵相之術,又豈會不知?”
明若才夾了幾口菜,險些被他的話嗆到,咳嗽了兩聲,沒好氣地白了爺爺一眼,張半仙卻洋洋得意,拿起酒壺自顧暢飲著。
小姑娘搖了搖頭,吞了口中菜肴,對幽嬋笑道:“不過略懂一二,這些命道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姐姐也不用放在心上。”
幽嬋微笑著,回到那邊,口中卻是默默地念了幾聲那句‘道是無晴卻有晴’,似有所感,忍不住悄悄螓首,望向那青袍男子,一雙幽清的眸子中,一時間竟是有幾分癡意。
張半仙吃飽喝足,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肚皮,朝青袍男子嗬嗬笑道:“像你這樣的人物,怎麽會萬裏迢迢跑到這兒,難道這裏有什麽神仙寶物出世不成?”
青袍男子搖了搖頭,目光如昔迷離,如夢似幻,嘴邊帶著意味深長的淡淡笑意,道:“隻是來看一些有趣的事兒。”
張半仙一怔,默然片刻,忍不住道:“這幾年十萬大山一陣動蕩,蠻荒裏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男子看了他一眼,玩弄了一下手中的酒杯,方慢慢道:“我去了一趟古巫之地。”
張半仙微感詫異,忽的想起什麽,驀然色變,瞪著他,道:“你把那……那個東西弄醒了?”
青袍男子悠然道:“這本非我意,隻是他族之人苦苦懇求,我身為他們的皇,也就答應了。”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著一件平常之事,隻是聽著張半仙耳邊,竟是讓這個浪跡天涯看盡紅塵世態終日自稱活仙人的老人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張半仙冷冷地看著他,冷聲道:“你忘了你蠻荒上代的主人是怎麽死的麽?”
男子淡淡而笑,也不說話,那神情,卻是仿佛絲毫沒把老道的話放在心上。
張半仙冷哼了一聲,自顧喝著悶酒,一時之間,這荒涼破敗的山野小店,又沉靜了下來。
明若看著爺爺和那個男子,聽著他們的話,卻有種霧裏看花,似懂非懂的感覺,忍不住悄聲對爺爺說道:“爺爺,這個人是誰啊?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張半仙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他是個瘋子,小丫頭還是別打聽的好。”
明若吐了吐舌頭,目光卻是忍不住又向那個青袍男子看去,這一次,卻見得那人也正好看了過來,目光平和似水,不知怎地,對上他那雙溫和的眸子,心中原本對他的那分畏懼竟不翼而飛,仿佛在她眼前的,隻是一個儒雅親切的長輩。
正在她有些茫然之時,卻看得那人朝自己微微一笑,溫言道:“小姑娘想知道我麽?”
明若想起爺爺的話,正想搖頭,可不知為何,竟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青袍男子微笑道:“你爺孫倆四處遊方,若是碰上妖族中人,報上我的名字,天下間沒有人敢為難你的。”
他頓了一下,目光轉到窗外的天邊上,夜幕降臨,浮雲在夕陽餘暉下仍依稀可見。
“我叫招搖無道。”
淡淡的話語,輕輕在幽暗之間徘徊著,可有便是這麽一瞬間,連明滅不定的燭火也靜止了跳動,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麽桀驁凶物,從沉眠中睜開雙眸,連光陰也為之畏懼。
小姑娘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張半仙倒是哼了一聲,正想說自己仙法無邊,妖孽看到自己便要聞風而逃,哪裏還敢作惡,可到了嘴邊,卻是終究說不出話來,似乎找不出絲毫理由反駁那男子的話,又是一杯悶酒下肚。
沉默了許久,老道打了個酒嗝,終於開口,淡淡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別跟我說你想毀天滅地,統治人間……”
男子一怔,不禁有些啞然失笑,沉吟了一會,意味深長地笑道:“或許如你所言,我隻是太閑了吧。”
張半仙深深地看著他,半晌後撇嘴道:“罷了,天下大事,無始無終,反正老夫一個閑雲野鶴,樂得逍遙。”
男子輕輕搖頭,一杯酒盡,便拂袖而起,淡淡笑道:“你我故人相見,此去經年,下次不知還有沒有緣分再會了,你多加保重。”
張半仙“呸”了一聲,罵道:“老夫活得好好的,不知哪輩子倒了黴才遇到你這個天下第一壞人,快走快走,別掃了老夫的酒興!”
男子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終究笑了笑,走出了這荒野酒肆。
幽嬋和另一個男子也隨之而起,在經過他們之時,幽嬋朝明若眨了眨眼,笑道:“別忘了姐姐哦。”
小姑娘靦腆一笑,點了點頭。
倒是那個一直坐在黑暗中的男子,朝張半仙重重哼了一聲,大步走了出去。
明若這才看清他的相貌,但見此人目光桀驁,雙鬢微白,麵相陰沉,一身灰袍,負手而行,看去氣度不凡,隻是他的左手的衣袖,卻是空蕩蕩的隨風飄飄,竟是沒有了一臂。
穹蒼之下,寂寂荒野,三人走在古道邊上,漸行漸遠。
夜風吹來,帶著些許涼意,酒肆門坎上的牌匾發出吱吱之聲,明若小姑娘走到門邊,正要把門掩上,眼光卻是忍不住朝遠方看去。
但見黑暗已悄然彌漫四周,遠遠的,那三人的身影依稀可見,為首的那個青袍男子,不知怎的,更是說不出的桀驁顯眼。
他行走在蒼天風雲之下,背影沉重如名川大山,自有股與生俱來的桀驁之氣,直衝雲霄,傲視人間,仿佛千萬年下,從不曾褪去半分。
明若怔怔地立在門邊,直到那幾人去得遠了,才掩上了門。
回到桌間,卻見得張半仙似乎醉意惺忪,腦袋倒在桌麵之上,眸光迷離,口中喃喃反複道:“人半閑,浮生夢,三千繁華皆成土,誰在盡頭駐足望……”
夜涼如水,燭光照人,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忽然傳來陣陣淅瀝聲。
她悄悄而起,走到窗邊,抬頭望天。
風輕輕來,帶著清新的氣息,吹動她柔美的秀發,拂過她明媚而稚氣青澀的臉頰,仿佛有著異樣的溫柔。
原來,不知不覺間,天空紛紛揚揚下起了一場蒙蒙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