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厲害……”
巨靈門那身材魁梧的漢子大力幹咽了幾口唾沫,一雙眼睛瞪得牛大,喃喃說道,前方那個比他消瘦得多的身影,此刻在他眼中,便如那西方天那傲視人間的昆侖大山一般,那般巍巍遙遠,卻總是忍不住抬頭遠望,那是一種高山仰止的本能,甚至談不上卑微。
靈劍門那對師兄妹更是早已心頭劇顫,冷汗都冒了出來,便是蜀山柳月如這幾個出類拔萃的後起之秀,也是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蜀山是千古劍宗,門下劍修者無數,自古聞名天下的劍仙也多不勝數,一代劍神燕驚塵,更是蜀山一脈之尊,對他們來說,便是再怎麽玄妙精辟的劍訣劍術,他們自幼耳濡目染,也是見多識廣,見怪不怪,隻是這位前輩那一劍的風華,當真實在不知該用什麽言語來形容。
對天下人來說,天下飛劍出蜀山,劍訣劍術自然也是以蜀山為首,而天下修仙,始自昆侖,昆侖雖然不同蜀山那般以劍為尊,但千古以來,這個千古神宗更多的是憑借舉世無雙的真法道術,穩居一隅,與蜀山東西遙遙相望,便是當今這代,蜀山興前繁榮,隱隱有天下宗派翹楚之勢,昆侖卻從來不落其後,一直保持著與之分庭抗禮之態。
昆侖八宮,除了瓊華宮為主要傳經授道的地方,其餘七宮之雜學,亦皆是門門玄妙通神的道法,而劍乃百兵之長,自古又有君子溫潤如劍一說,是以玄門之中,一般年輕人都是以劍為首選法寶,雖然昆侖弟子亦是多以劍修為主,但於世人來說,卻是更願意的記得昆侖那驚鬼愁神的法術,便是蜀山,也自認除了劍訣,自古傳承下來的道術神通之底蘊,也遠不及昆侖。
隻是這位前輩這等遠超他們的境界的劍訣劍意,恐怕在蜀山之中,也隻有他們師尊一輩之人可比,但相傳秦禦風修行也不過數百年,對他們師尊那一輩的高人來說,這位前輩也隻是個後輩中人,但道行之高深,風姿之絕世,在他們蜀山那些離世清修的老一輩元老弟子中,卻找不出幾人能與之比肩。
“秦前輩絕對是雷劫高手……難怪傳聞他會是下一任的昆侖掌門……”
楚仲奚心中暗暗想著,心頭卻是不禁的一陣火熱,也不知百年之後,自己又是怎樣的光景?能否晉升人道,登上那仙凡之路的第二步,直窺天道,從此站在雲霄之上?
不僅是他,柳月如幾人亦是如此想著,一時間皆是眼神閃爍,複雜分明。
卻是沒有人留意到,眾人身後的那位昆侖弟子,一直怔怔地望著眼前師叔的背影。
或許,世間沒有人比自小便跟在秦禦風身邊的他,更清楚這位師叔的修行狀況,便是掌門師尊,也不知道她的這位傳人,很久很久之前雙腳便踩在那道無數人一生夢寐一生苦求的三清門檻之上,卻不知因為什麽原因,一直把修為死死壓抑著,始終不肯踏過去。
還記得十年前的那一天,這位師叔帶著還是小孩的他,走上昆侖之巔。
當時師叔出神地注視著山下茫茫天地,萬丈紅塵,忽然輕笑一聲,問他修行為了什麽。
他幾乎不假思索道:“但求長生。”
師叔笑道:“長生有什麽好?”
他愕然一下,怔怔反問:“長生有什麽不好?”
師叔輕輕搖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浮生如一場虛空大夢,從此坐看春華秋實,看著身邊之人,韶華白首,不過轉瞬,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麽好?”
他愣住了,下意識想反駁,卻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怔怔地看著他。
那一個瞬間,就連凡俗人世仰望的天空雲朵,都仿佛一一匍匐他在腳下。
他的身影,飄颻而出塵,仿若神仙中人。
……
幾乎在所有昆侖中人的眼中,這位地位尊崇的長門之後,是一個行為極為怪異的人。
他平凡,沉默,臉上總是帶著習慣性的溫和微笑,仿佛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他在三界天最寒冷最荒蕪的寂玄道結廬,在瑤台之上,默默看守瑤池邊的那片桃源幽境,從來不管世間俗事,每天隻是靜看雲端日升月落,偶爾,也會一個人自言自語。
月影之下,偶然也會看到一柄仙劍華光似水,伴隨著他的身影,在天地間起舞。
每當那個時候,便有帶著些許寒意的風,掠過幽境桃林的樹梢,揚起桃花紛紛,簌簌如泣,恍如雲天外的幽幽挽歌。
年年月月,百年如一,沒有人知道他這般到底有多久了,也沒有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麽。
便是此時此刻,便是一直默默注視著他的背影的莫孤煙,也從來不知這位師叔一生修行,所追求的究竟是什麽。
因為十年前的那一次寂玄道偶遇,因為那一次昆侖之巔的長生之問。
於是,悠悠十年,茫茫而過,他一直跟在秦禦風身邊。
不為別的,隻是為求一個答案。
修仙修行,若然不為長生,又是為了什麽?
……
眾人都看出蛇妖王這老妖已然無力反抗,對秦禦風崇拜無比,目光好不容易離開了他,楚仲奚,唐凡幾個男子已立身起來,臉色在一番調理之後,明顯好轉了不少,他們正要上前,確認那老妖是死是活,就在這時,那靈劍們的李曉諾忽的眼尖,失聲道:“小心有詐!”
楚仲奚幾人心中一驚,隻覺得眼前突然一花,頃刻間一條猙獰巨蛇的虛影自那妖人沉寂不動的肉身上竄出,騰起陣陣黑氣陰風,卷起那兩截斷開的骨幡,騰雲駕霧一般朝山上逃竄而去。
楚仲奚等人大驚,硬生生頓住身形,但這片刻之間,但見那陣黑雲已經遠去,顯然是那老妖被重傷的陰神,沒想這蛇妖王竟如此堅忍決絕,為求保命,連肉身也毅然舍去。
遠遠的,一陣隆隆尖嘯,帶著無比的怨恨煞氣,突然響起——
“秦禦風,這一劍之仇,妖爺記下了,他日必將你挫骨揚灰,便是身死道消,也在所不惜!”
這聲戾氣衝天的話,眾人臉色都是齊齊一變,蛇妖王可謂凶名已久,被這樣一個妖人惦記著,便是睡覺也不安穩。
“前輩!”
楚仲奚他們已是叫了起來,紛紛轉頭看向了秦禦風,卻是齊齊一怔,但見這位前輩嘴邊帶著淡淡笑意,目光平和似水,仿佛老妖那番毒誓怨言,絲毫沒有讓這個男子動容。
但見他淡淡一笑,平和的聲音隨風遠去:“你視我如仇眥,我卻視你如蟲豸,莫要高看了自己,讓你走,隻是因為你不配我出手二次。”
幽暗深處,又是傳出一陣低沉如妖獸的嘶吼,逐漸遠去。
眾人一陣沉默,眼中神色卻是幾分激動,幾分悵然。
以秦禦風的修行,區區一隻妖丹大成的妖怪,又豈會放在眼中?
好大一會兒,楚仲奚遲緩了一下,輕聲道:“前輩……難道就這般放過那老妖麽?這老妖害了不知多少人……”
卻見得秦禦風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蜀山幾人,搖頭微笑道:“其實,山頂那邊有個很不錯的年輕人,身手頗為不凡,這妖孽被我斬斷了生機,便是不碰上他,也活不了多久,說起來,那年輕人與你們蜀山也素有淵源,你們不妨上去看看。”
說著,他淡然一笑,目光落到怔怔看著他的莫孤煙身上,嘴邊帶著熟悉的溫和笑意,淡淡道:“能跟上麽?”
能跟上麽……
這一聲熟悉的話語!
年少時在寂玄道修行,多少次為了追上這位師叔的腳步,跌倒在冰天雪地之間,這位師叔從來一如既往地淡淡問著這句話。
多少年後,他可曾落下半步?
莫孤煙心頭一震,咬了咬牙,揮手止住了柳月如手中為他施展的「如沐春風」之術,撐著「長河落日」,緩緩站了起來。
他看著那位師叔,慢慢挺直了腰杆,目光倔強而堅定,朗聲道:
“是!”
秦禦風淡淡一笑,卻沒有言語,隻轉過身去,緩緩朝山下走去。
莫孤煙深深呼吸一聲,反手把手中仙劍斜負身後,大步朝那位師叔追去。
一時間,眾人都沉默了下來,怔怔地看著那兩人逐漸遠去的背影,一時間也似有些茫然。
默然了許久,紫嫣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幾分好奇——
“師姐,你說前輩口中那個人,會是誰呢?”
柳月如沉收回了目光,吟了片刻,終究搖了搖頭,也不知為何,帶著些許唏噓之意,歎了一聲,撫了一下這位師妹的腦袋,笑道:“我們上去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