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難柯山,林辰獨自向南禦劍飛行了一段時間,隻是在這偌大的天地穹蒼之下,四麵八方荒野連山,清冷寂寥,人在空中竟也似空空蕩蕩,一時不知往何處去才好。
至於阿狸,似乎追著那個妖祖鬼煞,也不知往哪裏去了,那兩人乃蠻荒妖祖,道行通天,隻差幾個錯落,便是他用「咫尺天涯」神通也追不上,不過想起阿狸匆匆離開時的那句傳音“後會有期”,他除了淡淡的愕然,也沒什麽在意,反正天大地大,他早已習慣孤身一人。
隻是他與那位九尾天狐所化的女子,盡管相識時日不長,卻也算得上交情不淺,此番離別,心中也有著一絲莫名而純粹的淡淡悵然。
自出劍塚以來,阿狸臉上從來都是溫柔笑意,仿佛沒有任何的心事,更沒有提過或問過一句關於蕭遙前輩的話,看樣子似乎已真正放下了那一段記不起來的前塵過往,隻是看到她一雙清如湖水的眼眸深處,不經意間會流露出一絲掩飾不住淡淡哀傷,林辰偶爾會想,鎮妖劍隨那位前輩魂消魄散而自我封塵,那段被神劍之力所封住的過往歲月,這位拿回天狐內丹的柔媚女子,真的會記不起來麽……
於是每當那個時候,他心中總有幾分說不出的傷感,總會默默起想起那位亦師亦友的前輩來——
他輝煌時得意,默淡時悲壯,他光芒萬丈,也萬人唾棄。
他笑傲天下,蕩盡群妖,卻偏偏遇上一段命中注定的孽緣。
隻因十年前那刹那間的眼光交匯,注定了彼此的一生,在那個風雨交加之夜,他仰天狂嘯,揮劍成妖,萬劍穿心,留下一段偉大而卑微的不羈傳奇。
他坐看雲海六百年,看盡世間滄桑,那樣一個潮起潮落,矛盾而悲壯,執著卻痛快的人生,最終盡數付在深深一望,淡淡一笑之中,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可有人想過,你在時光中邁出的腳步,選擇的道路,多年之後,驀然回首,那燈火闌珊之處,是不是依然有人,在默默等你?
當一份深情注定要消失的時候,你會選擇忘記她。
還是讓她忘記你?
……
林辰默默凝望著遠方,心思幾番輪轉,回到了眼前,輕歎一聲,不再多想。
風聲蕭蕭,蒼茫大地,隻是如今,他又該往何處去?
不知不覺間,他禦劍又經過了那個張燈結彩,看似熱鬧依舊的蘭陵小鎮,心中一動,暗忖道:“這鎮中妖禍一事也算有個了結,還剩下的那些妖獸餘孽,想來楚仲奚他們也會妥善處理,連日來常聽到南方一帶災劫四起,玄門上下一片緊張,難不成真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林辰心中暗暗沉思著,忽然想到當年青雲大殿上,除了昆侖那一行人,羅浮梵音寺的人也來了,況且那位高僧輩分之高,非同小可,羅浮佛門宗主燃苦大師,乃是當世間堪堪幾個能與蜀山掌門玄霄子真人齊輩並肩之人,享譽千年,當世人無不景仰,那日他在青雲大殿之上,也聽到了一些那位高僧大師所言來蜀山的原因,似乎中土南方邊陲與蠻荒地界相接的南疆十萬大山之地,有一被梵音寺世代鎮壓的絕世凶妖複蘇過來,事態之嚴重,連一向與世無爭的佛門正宗,也要尋求天下正道的相助。
難不成近年來南方的動蕩,也是因為那個絕世妖孽出世的緣故?
一路漫無目的馭劍而飛,林辰的思路越來越清晰起來,心潮也慢慢起伏不定,首先是那些莫名無故荒敗的城鎮,看來多半也是因為那妖祖鬼煞口中所說的煉祭十二顆血魂珠的緣故,這生魂血祭一事,他心頭觸動極大,盡管這許多年來,他經曆不凡,見識非短,但這取無數活人之魂魄鮮血,生祭法寶,這等大傷天和,慘無人道之事,還是第一次見到,便是他不再是蜀山中人,便是或許正道再也容不下他,但對他來說,卻是沒什麽正邪本質之變,他從來都隻是秉持本心而行事,對這等生靈塗炭之事,自也是深惡痛絕。
“不過那妖人為煉祭那十二顆血魂珠,不惜引起天下玄門正道的關注,那血魂珠,到底又有什麽用?”
林辰喃喃說道,眉宇輕皺,但終究還是想不出所以然來。
“天下大勢,我也管不著,隻是堂堂男兒,一生修行,總的要在世間做些什麽,不求有功於世人,但求無愧於天地,也罷,我便一路向南吧。”
這個曾經的忘塵峰大弟子,本就是曠達無忌之人,半晌的沉思過後,忽的振衣長笑,從「須彌芥子」中取出一壺於那蘭陵鎮所買的好酒,一拍泥壇,痛快暢飲,臉上露出了許久不見的不羈狂態,放聲歌曰:“禦劍上青冥,日月山河盡,一點浩然氣,天地任我行!”
清朗狂放之聲,飄飛回蕩於巍巍群山上那浩渺彌遠的無盡蒼穹深處,渺渺茫茫之中,竟有種說不出的衝霄豪氣,就連他足尖之下的那柄魔劍,這一刻也仿佛靈動了起來,劍勢不覺間輕快了幾分。
如此一過數月,這位豪情狂發的年輕人,一路風雨兼程,看盡了青天浮雲,走過了繁華紅塵,所經之處,也為萬千百姓留下諸多仙靈逸事——
漸漸的,諸多百姓都知道這麽一位年輕的遊方道士,勝似活神仙,所求之處,什麽久旱求雨,絕症回春,捉鬼拿妖,好心好報,惡人倒黴,無不靈驗,但行跡也飄忽如神龍,往往隻在眼前一現,施下恩澤,便失去了蹤影,這等神異之跡,更是越傳越廣……
其後歲月深遠,後人早忘了當年之事,但南方一帶不少村落城鎮,都修有一座仙人祠堂,上麵供著一個背負長劍英華俊逸的少年郎,長年香火旺盛,有好事者多方考證,各說不一,有人說他是蜀山酒劍仙再世,有人說他是昆侖仙人下凡,也有人說他是羅浮生佛化身普渡眾生等等,眾說紛壇,盡管無人得知這神像所雕塑的本人是天上哪路神仙,隻是卻不妨礙他們的虔誠膜拜之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物老成怪,那仙人神像久經香火而靈氣,據說到這仙人祠堂祈福請願的,居然頗為靈驗,一時間更有無數傳說生起,廣為風靡,這等事情,也不知那位“仙人”所知,會作何感想。
※※※
無論南方如何多災多劫,也影響不到玄門那些遠離塵世的洞天福地,尤其是萬山青遍,臥於雲中的蜀山這等人間勝境。
蜀山之上,被六大脈之主峰圍繞的青雲道場,橫亙茫茫雲海之間,人行其上,雲煙霧氣沒過了腳踝,仿佛凡俗人們仰望的天空浮雲,都一一在腳下匍匐,人在雲霄之中俯瞰塵世,心胸為之開闊,感天地之巍然,平生一股浩然氣,是以不少蜀山弟子,平素都喜歡在這裏靜心修行。
然而這一天,青雲道場上的平靜似乎被打破了,不少每日在此清修的弟子,目光頻頻不停落到青雲道場中央那座氣象萬千,巍峨恢弘的大殿之上,竊竊私語。
自從三年前昆侖,羅浮來人一事之後,蜀山掌門,諸脈首座,三閣元老,竟罕見的再度在青雲大殿上集會,這等少有之事,自然掀起了無數蜀中門人的猜測,難不成又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
青雲大殿中,氣氛一片肅穆。
蜀山一眾首座元老分坐下首,都沒有說話,目光默默落在主座上的那位老人身上。
這還是數年以來,在場之人第一次看到這位掌教真人,這位老人看去依舊仙風道骨,眉目溫儒,但不知為何,眾人卻是隱隱感到有一絲變化,似蒼涼,似淡漠,具體是什麽,卻是說不出來。
玄霄子真人端坐在主座的紫檀木椅上,目光看著眾人,沉聲道:“今日召集諸位來,皆因羅浮梵音寺燃苦大師以大神通傳了一則消息給我,說近日來妖門的動靜越來越大,似乎在策劃著什麽大事,請我蜀山主持大局,讓天下同道多加留意,以免被妖人得逞,各位對此有什麽想法,不妨直說。”
焚閻峰首座聶慕楓道人沉思片刻,開聲說道:“自那個‘巫帝’的古巫妖孽出世後,近年來南方動蕩不止,妖禍連連,南疆靠近十萬大山之地的周遭城鎮,早已變成一座座荒城廢墟,玄門各大門派都增派了人手,協助梵音寺鎮壓妖人,似乎都沒見什麽起色,據我們蜀山前去梵音寺會盟的弟子消息回報,似乎從十萬大山出來的,除了尋常妖物鬼魅之外,更難對付的是那些難以殺死的怪物,從梵音寺門人口中得知,那些怪物乃一些早已死去腐化的妖獸屍骸,被施以古巫秘術,重新有了行動之力,無知無覺,非但擁有生前道行,更是變得力大無窮,更為嗜血,仿佛隻為殺戮而生,這等邪魔異術,實在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誅之。”
驚神峰上官夕道人皺了皺眉,長歎一聲,道:“如此說來,連佛門正宗梵音寺也應付不來,燃苦大師尚要親自傳信,此事絕對非同小可,若是事態真的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看來我們這些老家夥,也要動一動老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