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山脈,小須彌山,梵音寺山門前。
那一片黑壓壓的黑雲天際之下,地平線上,大地在微微顫抖,沉沉嘶吼聲傳來,如從九幽深處緩緩滲出,卻直衝進人的心神深處,回蕩不絕。
無數的邪靈妖物匯聚做無邊黑色的可怖潮水,一波接一波仍舊不停往山上奔湧,苦海長河中盡是掙紮尖嘯的怪影,著眼看去,還真如冥河黃泉那般,令人心驚膽顫,毛骨悚然。
這一場世間浩劫隨著時間流逝,情況越發的慘烈,不出半月,羅浮山脈已盡數被妖怪洪流所包圍,漫山遍野各種猙獰妖物隨處可見,其中更不乏有過往令人忌憚卻甚少會出現在人世間的妖獸妖人蹤跡,形勢岌岌可危,四周隆隆怪嘯已然壓過了天際雷鳴,天地肅殺,煞氣衝天,驚起的電芒如怪蛇亂竄,逼迫人心的暴戾邪氣即使相隔老遠,也是迎麵壓來,而站在梵音寺山門前的諸正道高人,一個個都是麵色嚴峻,望著山下,盡管他們也早已對這場浩劫有更深刻的認知,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讓所有人都為之變色。
即便有梵音寺「諸天金剛伏魔大陣」守護著,各大門派在蜀山首座昆侖宮主這些高人的率領下分工協力奮起反抗,但這半月下來,玄門正道仍是難免的死傷慘重,元氣大傷,精英十去八九,相反那些妖物卻似乎無窮無盡一般,消滅了一波馬上又湧上一波,如疾風暴雨永無止境,漸漸的,人心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開始散渙起來,絕望的氣息悄悄彌漫上梵音寺的每一處角落,甚至有些散門流派見風不對悄然撤退,連招呼也沒有打一個,而且這股風潮很快就蔓延開去,許多較小的宗門,乃至仙嶠派、青城派這等聲名顯赫的的一流門派,也隱隱萌生了退意,蜀山、昆侖、羅浮三大正宗的掌事人看著眼中,急在心上,卻無可奈何。
此時此刻,一場激烈而殘酷的廝殺已在山下進行了一天一夜,眼看天光漸亮,諸正道高人心中都不覺鬆了口氣,知道又是難熬的一天過去了,這妖潮中最令人頭痛的那些邪靈鬼物,似乎對天光有所畏懼,一般白天時候都蟄伏起來,晚上發起猛攻,這也給了眾人喘息之機,而其他妖獸精怪,雖然多不勝數,但大多卻是被妖氣異術所妖化的野獸,不遇上那些妖行高深的大妖,小心一些,尋常弟子也能應付過去。
大雄寶殿外,蜀山聶慕楓、淩楓、滄月大師、明月禪以及昆侖清微子等人麵色凝重,但見東方旭日漸亮,雖然心中也是定幾分,但臉上嚴峻神色卻是絲毫不減,他們這些玄門中道行高深的老一輩中人,自然不可能一直坐鎮山上,但也不能沒有人留守山上支持大局,所以每天都會輪流分出幾人率門眾下山鎮壓群妖,以減輕佛陣的壓力,雖然他們也知這非長久之計,但眼下情勢,道消魔長,卻容不得他們再作多想了,隻能拖,能拖一天是一天,畢竟一旦被這股妖潮突破了羅浮山脈的防線進入中土腹地,那天下間也必將生靈塗炭了。
正在這些人沉思暗歎的時候,但見山下人群一陣聳動,卻是下山廝殺一天一夜的弟子回來了。
聶慕楓長出一口氣,向淩楓,滄月大師二人看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頭,吩咐身旁弟子做好輪守換防的細節。
那幾個弟子聞言鄭重點頭,退了下去。
昆侖清微子幾人亦是吩咐身旁候著的弟子幾聲,看樣子也是囑咐著相同的事,他們都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人物了,自是知道越是危急的時候,就越不能自亂陣腳,往往很多時候,細節更是決定一切成敗的關鍵。
清微道人歎了口氣,向著山下又看了一會,隻依稀可見雲海之下,那一幕籠罩著整條群山巨脈由佛光凝結的障壁,依然那片黑色巨潮死死壓住,其中更有數個薄弱地方搖搖欲墜,忽明忽暗,被突破也是時間問題,想想也是,偌大一條雄山巨脈,就是梵音寺再怎麽努力,佛光也不可能照耀到每一處角落。
忽有慘呼聲傳來,空氣之中飄來的血腥味道似乎更是越來越濃烈。
清微道人不禁皺眉,抬頭向蜀山幾人苦笑道:“看來又有一些人想見機退走,這些家夥也不想想外麵有多少妖物虎視眈眈,就算給他們走出去,又能走得多遠。”
聶慕楓冷笑一聲,道:“當日會盟之時那些人說的多麽信誓旦旦,你我都知其中多少人各懷鬼胎,現在見機不對想走,哪有那麽容易,死了也是活該!”
昆侖閬風宮黃石道人聽到這位蜀山焚閻峰首座的話,也不由得麵色都有些陰沉,道:“他們都以為天塌下來了,頭頂上還有我們昆侖、蜀山、羅浮三座大山頂著,孰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們幾大正宗最不濟也能固守山門,他們拿什麽去守,天下如今大亂,若是連羅浮也被破,妖物肆虐中土,這萬千罪過又該算到誰人身上!”
黃石道人越說越怒,他身後一眾弟子噤若寒蟬,麵麵相覷,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位素來溫厚的長輩如此動氣。
聶慕楓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心中卻有幾分認同,黃石道人一向與他們蜀山這幾個首座交情不錯,以往很多時候年輕一輩的道法交流,多是他率眾前來,而聶慕楓自也是深知這位昆侖閬風宮為何如此動怒,不單單是因為黃石道人為人仁厚,更多的原因是眾所周知的昆侖功德升仙之說,像他們這個高度的修行人,道行方麵想更進一步已是難之又難,除了那飄渺大道,也沒有好追求得了。
清微道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正要說什麽,前麵一群人走來,卻是剛剛結束戰鬥的各派弟子在其他門人的攙扶下慢慢走上山來。
隻是一看過去,無論是蜀山,還是昆侖諸正道高人,心中都不禁生出幾分涼意,這群出戰的弟子,幾乎都是各派的精銳了,可現在一眼看去竟還不到百人,而且個個身上帶著傷,血跡斑斑,連馭禦法寶的力氣也沒有,隻在旁人攙扶下勉強走著,戰況之慘烈,可見一斑。
眾人迎了上去,蜀山聶慕楓幾人見到驚神峰首座上官夕臉色煞白,顯然是勉強提著一口真元半昏半醒的樣子,麵色都不禁大變,還沒說話,扶著師父滿身同樣染血的宇文牧雪看到眼前幾人,已是雙眼含淚,哽咽著道:“師叔……師父他為了護著我們,被妖人偷襲暗算……”
聶慕楓幾人心中大驚,上官夕道法高深,一手「淨蓮無影劍訣」更是早臻化境,縱使遇上再棘手的人物,料想也能從容應對,能重傷他的妖人,道行究竟高深到何等的地步?
上官夕看到他們,嘴唇動了動,抬手彷彿想說些什麽,但是終於一口元氣散去,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的手輕輕落下,整個人昏迷過去。
“師弟!”淩楓道人驚呼一聲,一個箭步上前從宇文牧雪手中接過了他,臉色凝重,出手如風,立刻撬開已毫無知覺的上官夕的嘴,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也不管多少,把倒出靈氣飄香的丹藥,直接倒到了上官夕的嘴裏,隨後手上指間清光舞動,連連在他身上輕點幾下,見上官夕絮亂的氣息緩了下來,這才鬆了口氣,但隨後臉上神情卻是愈見沉重。
一旁宇文牧雪早已淚眼蒙朧,哭叫道:“師叔,師父…他怎麽了?”
昆侖清微道人等人也注意到蜀山這邊的情況,臉上亦是動容色變,走了過來,低聲問了幾句。
淩楓道人皺眉道:“師弟他受傷過重,我已經穩住了他的傷勢,他似乎被一股異力所傷,但又不似真力,更無妖氣殘留下來,牧雪,你可見清了那妖人的麵目?”
宇文牧雪眼中含淚,搖頭道:“那時四周的妖物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更加狂躁,許多死去的同伴也忽然被邪氣魔化站了起來,弟子幾人後繼無力,抵擋不住,師父護著我們退回來,沒想途中被一道詭異的金光所傷,弟子隻見眼前一花,師父就倒下了,要不是那時昆侖的一位前輩剛好趕來,我們也回不來了……”
宇文牧雪臉色慘白地說道,想起當時紛亂危急的情形,仍不禁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無窮無盡的怪物瘋狂湧來,曾經同伴的屍骸重新爬起來,心誌盡失六親不認,返身過來對正道道友大肆殺戮,四麵八方都是片凶戾嘶吼咆哮之聲,猶如萬千野獸隆隆傳來,沒有親身經曆,是絕對想象不到那是怎樣的可怖場麵。
滄月大師和淩楓幾人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駭然,聽這位弟子的話,對方給他們的感覺,卻不像是偷襲暗算,反而像恰好路過那裏被上官夕所擋,順手傷了他而去。
滄月大師倒吸一口涼氣,但很快就鎮定下來,轉身對昆侖清微道人等人道:“不知是貴宗哪位道友出手相助,我在這裏代上官師兄先行謝過了。”
滄月大師正說著,忽然一把淡淡的聲音傳來——
“滄月前輩無須客氣,浩劫當前,我等正道門人自當同舟共濟,共度患難。”
眾人怔了一下,側目看去,一個身著昆侖道袍,劍眉入鬢,麵貌看去卻甚是平凡的青年男子緩步走了出來。
這男子衣衫飄動在微風之中,目光平淡,嘴角帶著淡淡溫和笑意,行走間自有股說不出的儒雅從容,人群中的人竟是下意識的分開了一條路,一時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會聚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