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林辰這句話,就是淨空心中早已有所肯定,還是忍不住怔了半晌,臉上神色一陣變幻,忽然撫掌大歎,道:“善哉,善哉,奇也,奇也!難怪施主能如此輕鬆的就通曉真言佛意,貧僧本以為淨塵是人世間唯一一個能觀想出明王法身的人,沒想到施主竟有此緣法,實在……”話到最後,這位梵音寺的大師兄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言下之意,卻是唏噓不已。
林辰倒是被淨空的反應弄得有些尷尬,說道:“大師言重了,說實話,在下也不知為何就觀想出來的,而且我佛法根基低淺,能不能把那法身凝現出來也是個問題……”
不想淨空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突然雙手合十,恭敬的俯下身來,正色道:“佛祖在上,梵音寺二代大弟子淨空,見過不動法尊。”
林辰當場就被淨空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趕緊將他扶了起來,亂聲道:“什麽法尊不法尊的,大師乃前輩高人,應該是我給你行禮才對,這不是有心折煞小子麽,叫在下如何承受得起!”
淨空被他扶起後,這才似笑非笑道:“法尊說笑了,有什麽當不起的,世人皆知不動明王乃佛祖的忿怒化身,用以降妖伏魔,身具天大的神威法力,就算全天下的佛宗門人在你麵前,也得執後人之禮而自居啊。”
林辰苦笑道:“別喊我法尊法尊的了,我聽著心慌,在大師你麵前,我哪裏敢稱尊道佛,而且,我本是道家的修行人,就算真是什麽再世明王,這一輩子也有另外的修行和宿命,你喊我法尊,這可是太荒誕了,再說,在我看來,那也不過是一個觀想出來的法身罷,豈能當真?”
淨空卻搖著頭,後退了一步,認真的說道:“這可不行,施主非我佛門中人,或許不知我佛宗對法身的看重。所謂如是我聞,通達金剛三昧,我佛宗弟子,一心念誦佛經千萬遍,心中空明,去了俗念,才能一念生發,觀想諸佛,顯化金剛,天龍,羅漢,護法,佛陀等法身,可以說法身便是我等佛心佛法之體現,等同真佛降臨,容不得半點褻瀆的。我等向佛之人,禮可廢,法不能不隨,就算方丈師叔知道了,也少不得喊施主一聲法尊的。”
聽到這位梵音寺大師兄此番解釋法身由來的話,林辰這才長了見識,但聽到最後,卻隻心驚變色,麵上一陣苦澀,開什麽玩笑,以燃苦大師的千年輩分,足以壓死玄門任何一個人,當世正道中也隻有蜀山上那位老人,以及那些極少數的,偶現紅塵卻蹤跡難覓的世外高人老前輩能與之平輩論交,他一個俗世小子,何德何能敢讓梵音寺的主持方丈尊稱他一聲法尊?
當下林辰便連連搖頭勸說,可這位平時行事向來隨心率意的羅浮大師兄對此事竟是罕有的固執,林辰見勸阻不過,便隻好無奈的岔開話題,目光四顧,正好落到那四尊石像身上,看著那四尊神態各異,怒目圓睜的明王像,尤其那尊年代最深遠,威嚴卻依舊在的不動明王,忽然心中一動,暗暗想道:“隻看巫帝和淨塵那一手真言大手印,便強得不像話了,聽淨空師父先前所說,那「明王降魔咒」亦是真言大手印之一,而自己從石像上無意中學到的「不動根本印」更是其中至具威力的不二法門,若是配上那真言之力,把「不動根本印」打出來,那威力又該如何強大?”
林辰靜思回味,想到當時淨空動容色變的反應,心中不由得湧起一股躍躍欲試的衝動,他向大殿外看去,隻見外麵春雨下個不停,天光已有熹微的跡象,似亮非亮,綿綿細雨落在古殿邊上,淅淅瀝瀝衝出稀薄的霧氣,讓微亮的淡淡天光把佛殿飛簷也照耀的時隱時現,自有種說不出的幽幽禪意。
不知不覺間,隨著這一場佛學講授的結束,一夜已悄然過去,遠處小須彌山山門上的前寺正殿,響起悠長低沉的鍾聲,傳到遙遠的這頭,寂寂寥寥,幾見滄桑,仿佛能把鍾聲中那莫名悲意敲入所有人的心底。
林辰靜靜聽著那熟悉卻又有幾分陌生的梵鍾之音,眼眸裏智光微亮,若有所悟,看著門外漸驟的春雨,忽然微微雙手輕動,意隨念走,神態隨意向前作結了一個手印。
殿前一瞬間清風大作,雨絲狂飄不安,無聲無息,重重雨幕裏,忽爾出現了一片極大而詭異的空白,那片空間裏似乎有什麽無形的力量,隔絕了一切天地氣息,所有的雨珠落到那片空白範圍內無聲分開,仿佛大千世界中忽然結出了一朵透明而充滿佛意的花。
如果仔細望去,春雨裏的那朵佛花,正好是他此時作結的手印形狀,分毫不差,巨細無遺。
隻是這一次天地不再震動,古殿佛器不再共鳴,然而無形中卻似有股無比威嚴而肅殺的力量和氣勢,無聲降臨,籠罩在這片天地之間。
林辰怔怔看著自己的傑作,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繚繞在佛殿前的氣息才漸漸淡去,那些疏影橫斜的風雨,飄進了那個無形的印範圍中,一切恢複如常,眼前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隱然在哪見過,沉默過後,他這才回過神來,臉上動容,顯然就是他本人,也沒想到過自己一時興起之作,竟真的呈現出了一幕跟當時淨塵施展五大真言咒差不多的情景。
林辰直到此時才真正明白在這一夜時間當中,自己最大的收獲和領悟是什麽,看著殿外的重重飄飛雨霧,心緒也不免有些激蕩難平。
“阿彌陀佛……”淨空喧了一聲似喜還驚的佛號,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心中忽有莫名的感懷,心想自己這輩子算是見識到真正的奇跡,這位施主不是我佛門弟子實在太可惜了,哪怕是佛緣再深厚、悟性再高的人,也沒有可能一夜時間便通悟到佛家真言和法印的紛繁妙義,就算是佛心澄淨如淨塵,甚至那位能耐驚天超凡入聖的祖師也不能,因為那除了本來就是一門晦澀艱深的佛學,更代表著隻要是學佛者就無法繞形開的重重知見障。
然而那些知見障對林辰似乎沒有起到任何影響。
淨空不是一般的僧人,他是佛門正宗的大師兄,知識之淵博,遠勝常人,很快就明白了這個年輕人能夠逾越那些知見障的真正原因。
那些對他們佛門中人來說有如霧中看月難以勘破的知見障,當年那位曾經從佛入魔的師叔,早已逾越了。
冥冥之中,到底是不是那位師叔在指引著這個年輕人,淨空不願去想,也懶得再去想,眼下梵音寺的狀況已經足夠他為此頭疼而喝上千百壺茶,不過要是讓世間其他佛宗的人知道這年輕人身具不動明王法身,真不知那些曾經對他冷眼相看怒言斥喝的人臉上會有怎樣的表現?
一念及此,這位佛家正宗大派的大師兄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顏,目光隱有一絲期待之色。
林辰再一次朝這位前輩躬身下去,行了一個大禮,自打跟這位梵音寺的大師兄認識以來,兩人無論品茶論道,還是交淺言深,林辰都是受益匪淺,更何況這場世間難求,知無不言、問無不答的佛學相授,光是這份真誠相待,便值得他去誠心尊敬。
淨空看著他的舉動,卻不沒有放在心上,隻微微一笑,隨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施主看來有所得,那貧僧也算功成身退了,施主隨後便自行去見方丈師叔吧,在此一別,有緣再見。”
說完這句話,淨空衣袖微飄,轉身出了大門,緩步走入雨霧之中,不到一會已是去的遠了。
林辰默默看著那個雨中漸漸斂沒的背影,一時間悵然若失,他走到大門邊殿簷下,伸出手去,順著簷上青瓦而下的雨珠,一滴一滴打在他手背上,發出一篤一篤水花散亂的聲音,如僧人在輕輕敲著木魚,過了很長時間後,林辰緩緩收回手,在衣衫上擦了擦,也不知為何輕輕出了口氣,轉身往長廊的方向走去。
長廊有些昏黃,往內看去顯得頗為幽深,兩旁森森聳立的柱子,每隔三根之上便有長明燈燃著,照亮著四周些許地方。
林辰慢慢穿行在這條終年彌漫著不散的檀香的回廊中,聽著外側的風雨聲,半晌過後走過了長廊,來到正殿跟前。
盡管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可他此時此刻,每上前一步,心情卻越發的沉重。
前方兩扇沉重的紅木大門敞開著,一眼便能看到底,林辰微微抬眼,隻見殿內蓮花寶座下,有兩個身影對麵而坐,正是燃苦大師和淨塵。
他輕步走入殿中,兩人對他的到來似乎渾然沒有在意,林辰走近一看,微微一怔,隻見兩人中間擺放著一個棋盤,燃苦大師和淨塵神態專注,平靜安坐在蒲團之上,棋盤上落著百餘枚棋子,黑白分明,在殿影香霧中默然不動,看似散亂,其間卻隱著別樣意味。
林辰靜靜觀看著,連呼吸聲也下意識的放輕了幾分。
四周安靜無比,隻有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音,每過一段或長或短的時間悄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