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爾伍德,洛杉磯的一個衛星住宅城市。
這裏最著名的除了大西部論壇球館,便是區裏的犯罪和暴力,讓所有洛杉磯人談之色變。
昨天甘國陽買完票到街上溜達,也隻不過在英格爾伍德的外圍走了一走,沒有深入到區內。
在6月1日的夜晚,在NBA總決賽結束後,甘國陽一個人借著皎潔的月光步入了被濃厚黑暗籠罩的暴力街區。
從4月1日到今天的整整兩個月的日子裏,有兩個問題始終在折磨著甘國陽,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第一個問題源自於28號北區決賽的那個不可思議的扣籃。
在甘國陽的天賦中,他的扣籃數值隻有50,也就是最基本的平均水準。
簡單的扣籃花樣比如背扣,空中接力,基本上就是他的極限了。
但那場比賽下半場的突破扣籃,卻超越了這個水平,雖然這隻是一次看似簡單的單手劈扣。
用賽後貝爾曼的話說,這個扣籃讓他聯想到了1977年總決賽朱利葉斯·歐文快攻怒扣比爾·沃頓的畫麵。
對今天剛看過76人比賽的甘國陽而言,J博士歐文的扣籃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那看上去毫不費力的起跳,優美的滑翔,舒展的四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副扣籃藝術圖。
甘國陽走在英格爾伍德已經逐漸昏暗的街道上,也不禁想起比賽中歐文那飛鳥般的扣籃,雖然76人輸掉了這場比賽。
但他也在回味那場和凱文·約翰遜的大戰中,送出的美妙一扣。
“這絕不是50點數值可以達到的水平。”甘國陽又一次在心中想道。
自從有了這個懷疑後,他便開始陷入瘋狂的訓練中,而訓練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彈跳、腰腹、和扣籃。
甘國陽知道,投籃水平、蓋帽水平、傳球水平會因為對手水平的不同,而有著不一樣的體現。
比如和防守差的球隊比賽,他的投籃也許就會很準,和進攻差個子矮的球隊比賽,他的蓋帽就會很多。
但扣籃這個東西,不會因為對手的改變而改變,有機會扣,你就能做出符合自己水平的扣籃。
就好像很久以前在上海機場測試自己的彈跳一樣,甘國陽開始測試自己的扣籃。
每天除了其他項目的訓練,他專門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全方位360度轟炸籃筐,用他所能想到的各種姿勢去嚐試把球砸進那個該死的筐子裏。
讓他失望的是,雖然他覺得自己的扣籃技巧越來越成熟,手掌也越來越疼,但好像再也做不出那場比賽的那個扣籃了。
第二個問題便是,如果最後一球,他可以把對手封蓋下來,那結果會是怎麽樣?
甘國陽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是經曆過一次穿越重生的他,卻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後悔藥”。
正因為如此,他沒有辦法停止腦中那無休無止的思考,去想象如果贏了那場比賽會怎麽樣。
他甚至想著要不然自己再心髒病發作暈過去一次,這樣一醒來說不定就回到比賽前一天了。
甘國陽的確在訓練中,因為量太大,練得太猛,而虛脫地差點暈死過去。
但當他緩過勁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不過是在學校的醫務室打點滴,便知道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太幼稚了。
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裏,甘國陽就被這種莫名其妙的痛苦所折磨,被失利和疑慮所帶來的偏執所包圍,難以自拔。
後世的甘國陽曾經聽過,在NBA隻有偏執狂才能成功,比如喬丹、科比。
而現在他終於有點明白偏執狂為何會成功,因為失敗實在是太痛苦。
痛苦到他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麻木,肉體麻木,情感麻木,表情麻木,好似無悲無喜的大自在境界。
這是佛的境界。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所以今天,甘國陽來到洛杉磯的地獄英格爾伍德,他來不是想得到些什麽,而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夠失去些什麽。
此時,他在英格爾伍德區已經越走越深了。
昨天他來過的那個華人電器店早已經關門,那個女孩兒自然也見不到了。
甘國陽本來還想過來看一看她,他總覺得這個有些怪怪的潑辣女孩兒和他有些不一般的感覺。
而在英格爾伍德區的深處,老式而破舊的四五層水泥樓,散發著臭味的綠色垃鐵皮圾桶,有壞有好的昏暗路燈,不時穿街而過的野貓,都在告訴甘國陽,這裏不是天堂。
在街道兩旁,不時有三三兩兩成群結隊的黑人,手插在口袋裏,要麽吹著口哨,要麽扛著錄音機,還有一些拿著籃球的,從一旁路過。
每個人在看到甘國陽這個黃種人麵孔,眼睛都要在他身上打量一番。
有些人在大晚上還帶著墨鏡,頂著一個圓蓬蓬的爆炸頭,嚼著口香糖,還會向甘國陽吹響哨。
不過,最終還是沒有人上前找甘國陽的麻煩。
雖然甘國陽孤身一人,但他6尺10的身高看上去實在不像是好欺負的。
加上他那麻木而冰冷的臉,配上中國人的麵孔,難免讓人想到“李小龍”。
李小龍雖然去世,可他在美國的名頭還是極大的,美國人看到中國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小龍”和“功夫”。
甘國陽就這樣,好像一個遊走在水泥森林裏的孤獨巨人,漫無目的的飄蕩在這個危險的街區。
不過,再危險的地方也是人類生活的地方,英格爾伍德也是保羅·皮爾斯成長的地區。
隻要是人生活的地方,就少不了娛樂。
美國貧民區的黑人,最大的娛樂就是兩樣——音樂和籃球。
而對於這些黑人而言,音樂和籃球並不僅僅是娛樂而已,或許有一天還能依靠這兩樣東西走出英格爾伍德,走向燈紅酒綠的洛杉磯。
走在寂靜的街道上的甘國陽,突然聽到前麵不遠的地方傳來嘈雜的聲音,裏麵夾雜著音樂聲、喝彩聲、叫罵聲,以及籃球的聲音。
遊蕩了許久的甘國陽,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循著聲音往前走去。
在美國的城市裏麵,有許多的籃球場都隱藏在在這水泥森林的裏麵,就好像林中的鬥獸場,供街頭的球員鬥牛比賽。
英格爾伍德自然也不例外,隻不過今天晚上這座三麵被水泥樓包圍,一麵圍著鐵絲網的球場上,人實在是有點多。
除了中間的球場,其他地方,包括鐵絲網外麵和水泥樓的窗台上,都站滿了人。
當甘國陽走到這個球場旁邊時,根本沒有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在關注著場內激烈的對抗。
甘國陽站了有一會兒,在最外麵的一個黑人才發覺背後好像不太對勁,似乎有人站在後麵,他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卻沒有看到人的麵孔,而隻見到一個高大的身軀。
等到他抬頭向上望時,才發現這個家夥竟然是個冷著臉的黃皮膚!
就好像多米諾骨牌一般從最外麵的人開始,圍在球場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回頭,而坐在高處窗台上的人也望向了這邊。
等到場地中央的人發現,所有的觀眾都不再看場內,而都扭頭看著外麵時,也停下了進行中的比賽。
此時的甘國陽,在英格爾伍德夜晚的籃球場,麵對著一大群上百個黑人的目光,沒有絲毫的膽怯。
原本熱火朝天熱鬧非凡的籃球場,一下子安靜了許多,隻有球場旁的錄音機還在大聲地播放著Aretha·Franklin的歌曲。
她高亢明亮的聲音把其他人的寂靜襯托的更加濃重。
“你他媽的是誰?到這裏來幹什麽?”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是場地中那個拿著籃球的人。他穿著紅色的背心和藍色的運動短褲,配上高高的長筒襪和大大的爆炸頭,街頭範兒十足。
“我隻是來這兒打球的。”甘國陽也開口說話了,一口地道的加利福尼亞口音,語調平靜,聲音渾厚。
不過聽了他這話,那個紅背心笑了,露出他雪白的牙齒,他別過頭去,但掩飾不住眼神中帶著輕蔑和不屑。
原本沉寂的人群也一下子哄鬧了起來,一些人已經開始嘲笑他。
“嘿,我們這兒可不是比賽乒乓球!”“我向你推薦爬樹這項運動!”“可不是個子高就會打籃球,也許你更適合去油漆天花板!”
黑人們噴垃圾話的本事可真是天賦異稟,短短十幾秒鍾,甘國陽已經聽到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話,有些單詞他都聽不懂。
甘國陽沒有還嘴,還嘴也沒有用,他隻是靜靜地站了幾秒,等周圍慢慢安靜一些,他又說道,隻說了一個單詞。
“Afraid?(怕了?)”
這下周圍的人更是炸開了鍋,一個黃種人竟然敢跑到英格爾伍德的街頭球場來說“你們怕了嗎?”
這簡直他媽的比喬治林賽的喜劇片都要好笑。
不過除了憤怒,更多的人還是帶著戲謔、看戲甚至是期待的心情望著甘國陽,他們巴不得這個黃種人大個子能帶來一些驚喜——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嘿,伊恩,不如就讓他來玩玩?反正卡羅特正好受了點小傷,讓他來替代好了。”這時,同樣站在場上的一個身穿白色背心的黑人走上前,和紅背心說道。
“少他媽打鬼主意,誰知道這個家夥籃球打的怎麽樣?你們已經落後了,卡羅特又扭了腕子,眼看贏不了了,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個厲害的幫手?”這個叫伊恩的紅背心顯然是個老江湖,白背心的心思一下子就被他猜了出來。
“別這樣伊恩,不然你準備怎麽辦,趕他走嗎?他可是指明到這邊來打籃球的,趕他走可會讓人笑話的。”白背心見被看穿,也不狡辯,而是把球又踢到了伊恩那裏。
這讓伊恩陷入了思考。
本來今晚是英格爾伍德街區最強的兩個街球隊,“垃圾桶”和“黑刺”之間的較量。
伊恩所在的垃圾桶已經以8:4的優勢領先對手,再進兩個球他們就能贏下這場比賽,以及這塊場地一個月的使用權。
況且對方一名球員手腕還受了傷,可以說垃圾桶已經勢在必得。
沒想到突然冒出個高個子黃皮膚,想要來打籃球,而黑刺的隊長奧普爾又很狡猾,想借此機會把水攪渾。
不過對街頭籃球而言,聲譽比勝利更加重要,如果為了勝利而不接受挑戰,必然會受到他人的嘲笑,尤其是奧普爾的黑刺隊。
“不知道這個大家夥,到底籃球打的怎麽樣?個子這麽高,可是黃種人哪兒會打籃球。”伊恩在甘國陽的膚色和身高之間遊移不定。
“好吧,黃皮小子,想來打球的話可以,不過等我們的比賽打完,然後你可以隨便挑一個人和你單挑。”伊恩也不是笨蛋,既然垃圾桶隊已經勝利在望,他當然不會讓甘國陽攪了好事,於是要先打完比賽,再給甘國陽機會。
黑刺隊的奧普爾沒有辦法,隻得和垃圾桶隊繼續比賽。
垃圾桶之所以取名為垃圾桶,意思就是他們把球投進籃筐就像把球投進街旁的大垃圾桶一樣簡單。
很快,大比分領先的垃圾桶隊依靠兩次精準的跳投,結束了這場街頭挑戰賽,也贏得了場地一個月的使用權。
“真是抱歉了奧普爾,六月份的場子歸我們了,兒童節快樂!”贏了球的伊恩滿臉的得意。
不過這個時候,場邊的觀眾早就不關心到底誰贏下六月份的場地使用權了,他們隻關心站在場邊的甘國陽。
“嘿到你了大個子!想好今晚怎麽用什麽姿勢倒在球場上了嗎?”“輸了可比哭,英格爾伍德沒有眼淚!”“上吧黃皮猴子,讓他們看看你是怎麽爬上籃筐的!”
比賽一結束,場邊就不斷有人刺激甘國陽,但甘國陽巋然不動。
“大個子,比賽結束了,隨便挑一個人和你打一場吧。打完了我們還有事呢。”伊恩上前和甘國陽說道,滿臉的不耐煩。
甘國陽點了點頭,沒有多想,直接指向了垃圾桶隊中的一名瘦高的球員。
“我想和他打一場。”
“哇哦,你竟然想和斯萊特單挑?好吧好吧,總有些人不知死活。斯萊特!這個家夥想和你鬥牛,快點打發掉他,我們好去酒吧樂樂。”伊恩朝著那個叫斯萊特的人喊道。
“這個傻瓜竟然想和斯萊特單挑,他娘的沒看到剛才斯萊特連進兩個球,幹死了黑刺嗎?”一旁有人說道。
剛才投進兩個製勝球的就是這個斯萊特,一個身高6尺6的黑人,有點瘦,但顯然投籃極準。
他聽到你伊恩的話,滿臉不在乎地走到甘國陽的麵前,抬起頭看了看他,說道:“來吧,打完了好收工。”
雖然這個斯萊特一臉的輕蔑,但周圍的圍觀群眾可是熱血沸騰,有的想看這個黃皮小子怎麽死的,有的則想瞅瞅這個家夥是不是有兩把刷子。
甘國陽作為挑戰者,自然由他先進攻。
斯萊特雖然看上去滿不在乎,但甘國陽畢竟是個6尺10的巨人,比他整整高了4英尺,所以斯萊特也是在弧頂附近嚴陣以待,要試試這個家夥的深淺。
甘國陽作為一個中鋒球員,此時卻像一個後衛般,在外圍不緊不慢的運著球。
“斷他的球,斷他!”“上啊,斯萊特!”“讓他明白黃種人不適合打籃球!”
場上的兩人還沒做什麽,場下已經鬧成一片。
而斯萊特則小心翼翼地盯著甘國陽,他認為在這個距離甘國陽肯定不會投籃,按照他的身高突破也隻有被斷球的命。
所以,他隻可能背身單打,到時候在背後把他的球掏走就行了。
斯萊特在心中打著如意小算盤,想著怎麽把球搶下來,卻發現眼前的人身子一矮,緊接著一個巨大的軀體向他衝來。
一步!
甘國陽隻用了一步,就過掉了眼前的這個電線杆,是的,在甘國陽眼裏斯萊特就是根電線杆。
兩步!
第二步,甘國陽已經甩開了斯萊特,跨進了罰球線一大步,他直接起跳了!
所有人都在仰望,就如同仰望今晚皎潔的月亮,他們的脖子隨著甘國陽飛行的軌跡而轉動。
“呯!~~~~”街頭的籃筐並不是很牢固,在遭到衝擊後,還不斷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Oh-my-god……(我的上帝)”現場的錄音機裏麵,播放著Aretha-Franklin的著名歌曲《Respect》(尊重),而現場的所有人,隻有一個說出了這句話。
“Come-on!(繼續!)”落地後的甘國陽淡淡地說道,同時把球撿起來仍回到斯萊特的手中。
“我剛才看到了什麽?”
“我不知道,好像有個人在飛。”
場下出奇的安靜,好像這不是一場籃球比賽,而是一場辯論賽。觀眾們隻是在悄悄地說著話。
斯萊特咽了一下口水,他覺得心裏有些亂,心髒跳動的厲害,嘴巴也有些發幹。
他是在緊張,這個投進兩個製勝球,被稱為神射手的球員在緊張。
“Come-on。”而對麵的巨人發出的聲音,就好像是惡魔的嘲笑。
斯萊特小心地運著球,眼睛則一眨不眨地盯著不遠處的巨人。
“就用我的跳投來擊敗他!”斯萊特決定放棄突破,而用擅長的跳投來解決對手。
他在做了幾次試探後,突然加速向左側衝擊,但還沒突幾步,便突然一個後撤,準備起手投籃!
“那個家夥好像還沒反應過來!”斯萊特覺得他做的動作夠快,應該已經有了充分的投籃空間。
但當他抬頭像瞄準籃筐時,在街燈的照耀下,他隻看到一隻大手。
“呯!”這是球砸在地上發出的聲音,而這個球根本就沒出手。
它是被活生生摁下來的。
同樣被摁下來的還有斯萊特,那股巨力差點讓他摔倒。
而好不容易站穩的他,望著眼前一如之前冰冷偉岸的巨人,他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螻蟻。
這場鬥牛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一方已經徹底失去了鬥誌,事實上整個球場所有人都失去了鬥誌。
甘國陽準備離開,他的心結已經解開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和你單挑嗎?”臨走前甘國陽突然問斯萊特。
斯萊特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他的腦子現在還是空空的。
“記住,以後別穿31號。”
斯萊特身上球衣的號碼正好是31號。
甘國陽就這樣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就好像是密林深處的大腳怪,隻在人們心中留下深深的大腳印。
“What’s-your-name?”(你叫什麽?)有人大喊。
“Butter-Thunder!”(黃油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