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事情就這樣,偶然推動必然的曆史進程。
當師若般得知九離竟然將楊芸賜給了鳳九淵後,長歎一聲,苦笑道:“莫不成這是天意,是鳳凰神的旨意麽?”喝道:“來人!”下人應聲進來,道:“是,老爺?”師若般道:“備車,去濟陽公府!”
濟陽公就是楊芸的父親,前任中書令楊源。
楊源三年前致仕在家,每天除了養養花、釣釣魚、遛遛鳥外,就是看兩頁書,寫幾頁筆記,日子過得相當的悠閑。
這天正從外麵遛了鳥回來,聽到太傅師若般到訪,忙迎了出來,老遠就大笑道:“師老哥,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請,快請!”又叫道:“老沈,上茶,把最好的胭脂紅拿出來泡上!”
師若般以往是求著要胭脂紅喝都求不到,今天去是一點喝的心情都沒有。
落座後,見楊源精神頭極好,便道:“楊老弟,恭喜你呀!”
“恭喜?”楊源反問道:“這喜從何來?”
“想來要不了多少時日,芸兒就要成為我鳳凰界的皇後了喲!”
楊源擺擺手道:“浮雲,什麽都是浮雲!”又說:“你今天不會就為這點子事來的吧?”
師若般道:“如何不是?”問:“你怎麽看皇上這道旨意?”
楊源想了想,歎道:“你我心裏都有數,恐怕這還是皇上為了穩定攝政王的根基走出的一步棋!都說皇上缺少主見,以此看來,皇上心裏還是有成算的!”
師若般搖頭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些,而是攝政王!”
楊源的臉色迅速地沉了下來,似乎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師若般道:“攝政王對曆代沿襲下來祖製很是抵觸,特別是,特別是獻祭犧牲那一條。你就不擔心……不擔心麽?”
楊源道:“師老哥,我覺得你是想得太多了!”
師若般聳眉道:“哦?”
“人是活的,祖製規矩是死的。如果人都不能活了,留著祖製,留著規矩有什麽意思?所謂變則通,不變則死!師老哥,我覺得你把這些虛而不實的東西看得太重了!”
師若般乍然色變,他沒有想到身為鳳凰界統治層中堅力量的楊源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暗暗叫道:“難不成我多年不在朝,大臣們的思想都已經變了?”
楊源見他冷著臉不語,便道:“毓皇子事件之後,舉朝臣工就在反思,為什麽會釀成這樣的慘劇?鴻嘉帝之後,我們更是觸動極深。師老哥,這也是近三百多年來反應最激烈,給我鳳凰界造成最慘重損失的事變了,再往上追溯,有多少皇子和公主為了反抗這條祖製麵作出激烈舉動的?數都數不過來了!”說到這裏,楊源歎了口氣,繼續道:“以前我也是極力堅持維護祖製傳統的,可致仕這幾年來,天天走街串巷,接觸的都是市井小民,販夫走卒,知道他們怎麽想的麽?”
師若般忙問道:“怎麽想的?”
“他們覺得皇室公主固然神聖不可侵犯,沒有人能配得上,但也不能讓她們通通都走上一條不歸路不是?你去坊間聽聽,愚夫愚婦嚇唬小姑娘就說:再不聽話,下輩子讓你投胎當公主去。聽聽這話,他們可都覺得獻祭太過於殘忍野蠻了呢!”
師若般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大膽,竟然非議……”楊源一擺手道:“別在這我嚷嚷,那沒用。你也不是不知道,民心即天心,民心都如此,難不成咱們還繼續堅持下去麽?有一天,我聽一名車夫說:皇上長得像神仙一般,要是能和九王殿下配成一對那是最好不過了,咱們可不願意看著她被火燒死呢……當時我就在想,為什麽會這樣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恐怕是祖製本身出了問題!師老哥,你是去過星海合眾國的,那裏的文明傳承我們這裏差異不大,而且也算是昌盛知禮之邦,你覺得咱們這條祖製真的是合情、合禮、也合乎天理人性麽?”
師若般不語了。
楊源繼續道:“其實你不來找我,我也會來找你的!攝政王幾番發力,跟朝廷作對,為的是什麽?大家心裏都清楚。他的道理倫理觀念跟我們不一樣,也沒有辦法改變,這一點必須得承認。如果強逼著他登位,然後再把當今皇上獻祭犧牲,後果恐怕你也清楚。兩敗俱傷,於誰有益?既是如此,那為什麽不敗了祖製,落得個兩全其美呢?”
師若般道:“可是……”
“沒那麽多可是。你師老哥是百官望首,隻要你言下表露出鬆動的意思,就絕沒有人敢跳出來說三道四。”
師若般歎氣,道:“其實我又何嚐不知道呢?隻是,隻是……”
“好了,別隻是了,你隻要想到改變祖製是曆史的必然,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為了我鳳凰界就行了!”楊源說了後,又道:“前幾天一個學生來見我,說據他得到了消息,攝政王很有可能曾在江北道跟大天尊會過麵了,彌羅境新近推出的大力神動力係統就是攝政王給大天尊的!”師若般點頭道:“我也聽說了,隻是沒有證據!”
“攝政王固然魯莽冒失,但絕不是傻子。這種事情他做了,又透出風來讓我們知道,目的已經不言而喻!再者最近鳳凰界頻發外人入侵之事,你不覺得詭異?”
想到東宮的雷頓,師若般的無力感就越來越重,好半晌才道:“難不成咱們真的就這樣放棄堅持了數萬年的祖製?”
“是堅持好還是放棄好你我都清楚,隻不過一時難以取舍罷了!”
“是呀,難以取舍……”
從濟陽公府出來,師若般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阻攔鳳九淵密謀執行綁走九離的計劃。隻要鳳九淵能夠心甘情願的繼位鳳凰界皇帝,並為朝廷和百姓謀福祉,就算做事魯莽過火一些,也無所謂。
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麵熙熙攘攘的市井,問車夫:“到哪了?”
車夫答道:“老爺,剛到鹹安坊呢!”
師若般心念一動,道:“去東宮!”
師若般走後,鳳九淵卻陷入了短暫的茫然,暗說:“這是搞什麽呢?怎麽突然間有了這麽大的轉變?”想著師若般剛才毫不隱晦地向他說隻要他在繼位之後能真心實意地為鳳凰界謀福祉,就可以不必顧忌祖製和規矩,他心裏就一陣翻騰,滿腦子都是問號。
回到嘉和堂後,見滿院肅然,小丫頭們竟然全都像標槍般站在院中。他問發生了什麽事,卻沒有人敢答。繞了一圈,見楊芸正側院裏訓斥內院的管事婆子和丫頭,韓以柔和馮法也默默地站在一邊,他便走上去問道:“怎麽回事呢?”
所有人看到他來了,都跪下行禮。楊芸道:“殿下,請先回正堂,待奴婢處置了便來回稟!”見楊芸的神情絲毫不容商量,鳳九淵便有些發怵,隻得道:“好,我等你!”又見韓以柔一臉委屈,馮塵眼裏隱含懼意,總覺不忍,本想多說兩句,又被楊芸的眼神給堵了回來。
在回正廳的路上,他暗說:“這女人真可怕,老子惹不起,不惹你就是。哼,哼,你現在凶,到床上的時候還不知道誰凶呢……”
沒過多久,楊芸回來了,身後還帶著韓以柔和馮塵。
楊芸半蹲行了一禮,道:“殿下,府裏的器府想必你心裏都有數?”
“有數?”鳳九淵一愣,回頭看著架子上擺的珍器古玩,皺眉道:“怎麽了?丟東西了不曾?”
楊芸答道:“是,丟了十三件,全是價值連城的古物!”
鳳九淵奇道:“這怎麽會?”
韓以柔忙跪下,說:“是奴婢無能,奴婢管理無方,致使珍玩丟失,請殿下降罪!”楊芸來之前,韓以柔就是內務總管,她是一個顧上顧不得下的人,對鳳九淵的要求極嚴,對下麵的人卻又過於寬容了些,這才令盜賊滋生。
鳳九淵就道:“我以為多大點事呢。誰偷的給我查,查出來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嘛……”話還沒有說完,楊芸就打斷道:“殿下,你這是姑息養奸!”鳳九淵隻得問道:“那你說該怎麽辦?”
“韓以柔治下無方,致使東宮盜賊滋生,擔有管理不力之責。按律,鞭三十,發回內回府為奴!不過,她是皇上欽賜的,要處罰也得請旨!”
一聽說鞭三十,鳳九淵就感到那浸水的牛皮鞭子已經抽到了自己身上,打了個哆嗦道:“這,我說,至於這樣麽?芸姐姐,你們也是多年的關係了,就不能通融通融?”
“殿下!”楊芸提高了些音量,道:“你是皇太弟,是攝政王,也將是未來的皇帝。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家事就是國事,請殿下謹記!”鳳九淵像吃了蒼蠅般膩味,連怎麽應對都不知道了。看著韓以柔,似乎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韓以柔叩頭請罪,說她辜負了鳳九淵的一番信任。
鳳九淵一擺手道:“好,好,好,你老大,你老大,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吧!”又嘀咕道:“哎,看來我還真不適合當皇帝……”楊芸隻當沒有聽見,命韓以柔先退下,回房思索,待請旨之後再行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