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小朝會結束之後,鳳九淵一行換上便衣,坐了一輛輕便的馬車,經由丹鳳門出宮去了。
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思菊留在了宮裏,沒有隨行。
街道很平坦,雷頓的駕車本領也是一流,幾乎感覺不到半點的顛簸。自打上車之後,鳳九淵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九疑的臉,偏又一言不發。
九疑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終於忍不住問:“怎麽,我臉上有什麽不成?”
鳳九淵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眶,道:“別不拿身體當回事,看吧,都有黑眼圈了……”
九疑笑道:“是麽?這可還是頭一回呢!”便要找鏡子照。
鳳九淵說:“別看了……”拍了拍身畔的坐墊,道:“來,坐這!”
九疑依言坐了過來,鳳九淵摟著九疑的肩膀,道:“這些年你當著鳳衛的大總管,累麽?”
九疑嘻嘻一笑,道:“你今天怎麽怪怪的?有事直說就是,別繞來繞去的,這很討厭耶!”
鳳九淵道:“你隻管回答我就是!”
九疑道:“還好。內務有白副總管負責,外務有洪副總管處置,我基本上很清閑的!”
“如此說來,你很樂意當這個鳳衛大總管了?”
“樂意?我倒是想逍遙自由,遨遊天下呢,可我不當這個大總管,誰來當?”
“這麽大的鳳凰界,總得有人不是?”
九疑很想說:“這些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頭,把頭輕輕地往鳳九淵的肩膀上一靠,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稱職?”
“不,我是心疼你!”鳳九淵不無感慨地道:“我就你這麽一個妹妹,不心疼誰來心疼?”
九疑有些感動,眼眶不免有些發酸,笑道:“喲,今天怎麽了,盡撿好聽的話說……”
鳳九淵道:“以前我不喜歡姐姐,總覺得她囉嗦。後來,離開諾拉都後,我就越來越懷念姐姐的哆嗦,真的。咱們一家子都是苦命人,外人看來是尊貴無比了,其實呢?也不知道姐姐這些年在那邊過得好不好,也不給我們報個平安。你是不知道的,好多時候我夢見她,都還罵她來著呢。可仔細一想,又覺得她比咱們更苦,更艱難。我身邊至少還有個你,她身邊呢?孤苦無依的,真要受了什麽委屈,也沒依靠,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雖說我這人脾氣不好,發作起來是六親不認,但我心裏真念你的好。”說到這裏,突地打住了問:“有沒有覺得我肉麻兮兮的?”
九疑強忍著要湧出來的淚水,嗬嗬地笑道:“哪有了?我喜歡聽!”
鳳九淵道:“人是感情動物,其實很脆弱的。他們都說你如何如何的強大,其實,在我看來,你永遠都隻是個小妹妹。想著你為了鳳衛,一年到頭四處奔波,我要見你都還得提前預約,心裏總覺得難受。老爹要我照顧好你和姐姐,我總覺得自己沒有盡到責任!所以,我在想,能不能不當這個大總管了,誰愛當誰當去。沒了這副擔子,你也樂得輕鬆,想怎樣就怎樣了。是不是?”
九疑到底是沒有控製住眼眶裏的淚水,滾了下來。
鳳九淵兀自未覺,繼續道:“時至今日,我算是看透了,皇帝我是沒辦法當好的,還不如早點讓給鬱非,在大臣們的輔佐之下,興許比我這個老子都可呢?沒了這些破事非,咱們一家子,尋個安靜的地方隱居,閑了,我也跟著你學著修行,多好……怎麽哭了?”他忙掏出手絹為九疑眼淚,九疑一把搶過手絹,使勁地在眼睛上揉著,埋怨他道:“好好的,幹嘛這麽煽情?不知道女孩子淚腺發達麽?”
鳳九淵笑道:“我還是頭一次見你哭呢。這倒是跟小馨越發的相像了!”
九疑啐了他一口,說:“哪有你這樣的……”
待她收住了淚,鳳九淵又才道:“其實,我也就是發發牢騷。最近事情太多,壓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九疑道:“這可得問你的那些大臣們是何居心了……”
鳳九淵道:“居心?他們不過是想謀得更多利益罷了。結果倒好,現在是偷雞不成,反倒快要把老本賠光了。若是經濟改革的弊端糾正不過來,維持了鳳凰界上萬年維持的秩序怕就要徹底的崩潰了!”
九疑道:“他們都不急,你著急什麽勁呢?”
鳳九淵一怔,暗道:“是呀,他們都不急,我急什麽?”便道:“還是你看得透,一句話點醒了我。”說著,便哈哈地笑了起來。
有了這席談話,不論是鳳九淵還是九疑,都覺得好像是獲得了解脫,以極為輕鬆和歡快的心情去迎接曉月湖的約會。
以前,曉月湖最美麗的風景是湖裏的荷花。經曆了去年的病毒事件之後,不但曉月湖的荷花被徹底掉鏟除,整個中京道幾乎都找不到一株荷花。以前的曉月湖,像綽約溫婉的少女,如今儼然是禿頂的中年男人。縱然繞岸是楊柳成蔭,卻難掩湖中空無的尷尬。見此情狀,鳳九淵訝然笑道:“上次我來,曉月湖還是接天蓮葉無窮碧,現在怎麽啥也沒了,就是一大水坑子呢?”
九疑道:“你忘了,去年因為病毒的事,整個中京都把所有的荷花都給鏟光了,曉月湖又哪裏還碧得起來?”
鳳九淵哦了一聲,頗為尷尬地笑了笑道:“這個,原來是這樣,我倒忘了……”
采菱磯在曉月湖南,原本這裏的荷花長得最盛,隻見碧浪滔天,無邊無際,美不勝收。而今除了滿湖清波,並不見其他,著實有些無趣得很。
往日這裏的遊人也是穿梭如織,摩肩接踵,許我乘興而來的遊客往往洶湧的人潮所驚倒,敗興而歸。如今不過隻是三兩個緬懷過往的無聊文人,一片蕭索淒清,目睹這一幕,再次乘興而來者莫不震驚,又隻得敗興而歸了。
雷頓將馬車停在道旁,鳳九淵牽著九疑跳了下來。一眼望去,隻見如血的夕陽將將湖麵鍍成了金紅色,鱗鱗的波光閃爍,好似飄動的彩錦。遠處湖灘的巨石之上坐著那流浪法師,他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任憑過往的行人怎麽指點,他也不為所動。
鳳九淵看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麽,良久才道:“行,你們就留在這吧,我去會會他!”
雷頓尚沒有開口,九疑就道:“不行,我得陪你去!”
鳳九淵道:“他是約的我,又沒約你!”
九疑道:“他也沒說不許多帶一個人!”
鳳九淵無奈,道:“你這就麽不放心他?”
九疑道:“他是誰,有什麽目的我管不著,我隻需要為你的安全負責!”
鳳九淵道:“看來我是說不過你了。”牽起九疑的手,道:“行,走吧……”
巨石很高,至少有三丈高,四周也沒個上去的通道。鳳九淵望著流浪法師,問:“是你下來,還是我上來?”
流浪法師道:“如果你不上來看看,肯定會後悔!”
鳳九淵哦了一聲。九疑道:“好,便上去看看吧!”拉著鳳九淵的手一提,兩人便如蝴蝶般飄飄地飛了上去。
“坐!”流浪法師並沒有站起來招呼客人的意思,這讓鳳九淵感覺有些不舒服。巨石之上既平且寬,平時顯然也是常有人來的,所以有石桌有凳,而且還雕刻得頗為精美。鳳九淵在流浪法師對麵坐了下來,道:“我認識你?”
他沒有問:“你認識我!”而是問:“我認識你?”換作旁人,定然滿頭霧水,流浪法師卻點頭道:“你本來該認識我的!”
鳳九淵哦了一聲,道:“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流浪法師道:“我找你來,是希望你不要再當鳳凰界的皇帝了!”
鳳九淵啊了一聲,道:“不當鳳凰界的皇帝?”
“是!”
鳳九淵忍不住笑了起來,道:“看來我不但該認得你,還應該相知甚深才是,要不然你如何知道我一直都不想當這個皇帝的?”
“既然不想當,那又何必為難自己?”
鳳九淵想了想,問:“你既不想來,為何又要來?”
這話九疑沒有理解透是什麽意思,流浪法師卻是怔住了,悠悠地歎道:“是呀,我既不想來,為何又要來?”然後道:“如此說來,你是不肯舍棄這皇位了?”
鳳九淵道:“你既知我,又豈不明白我心裏根本沒有什麽皇位,有的隻是責任?”
“跟你父親一樣!”
此言一出,九疑的臉色陡地變了,驚異地看著鳳九淵。鳳九淵的眼神卻是越發的淩厲起來,仿佛自己的想法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印證。他盯著流浪法師道:“你有你的執著,我有我的執著。我能理解你,你難道就不能理解我?”
流浪法師看著他,道:“既然身為鳳家人,你該知道這個皇位是多麽可怕的災難。難道你就不想徹底地消彌這場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