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淵之所以從中京趕來河陽道,就是怕奧斯曼投資銀行的人在背後攪和,致使戰局出現反複,結果呆了幾天後,他發現不管戰局怎麽發展,自己所能起的作用都相當有限,而他的時間又很寶貴,所以,在極不情願之下,他也隻有怏怏地回京了。
這日,還沒有抵達中京,阪本橋隆就說有結果了,請他立即去一趟。
鳳九淵原本沉重的臉色又多了幾分疑懼,竟然猶豫了起來。思菊不知道他又吩咐阪本橋隆做了什麽,以至於他對結果這麽的畏懼,便道:“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麽?”
鳳九淵道:“沒,剛剛想起了點事情。你先把最近幾天的奏報整理一下,一會兒回來我要看的!”便走了。
思菊越發覺得奇怪了。按理,她該跟上去的,鳳九淵偏偏用整理奏報的事把她給羈留了下來,顯然是不想她知道阪本橋隆所幹的事,這不免令她懷疑:鳳九淵是不是在製造一起不可告人的陰謀,甚至於連對她也要保密?想到這樣,心下頓時湧起一股子失落。
這些年來,鳳九淵還從來沒有一件事對她有所隱瞞過。此時此刻,她在想,鳳九淵是不是開始膩煩她了,已經不再愛她了?
鳳九淵當然不知道思菊正在想什麽,懷著忐忑而沉重的心情,他來到了生化中心,見著阪本橋隆後他並沒有立即問結果是什麽,而是命所有不相幹的人都退下,然後才道:“化驗,化驗的結果是什麽?”話一出口,這才意識到聲音意識是顫抖的。
阪本橋隆顯然沒有注意到鳳九淵的情況,他將化驗的結果調了出來,道:“你料得不錯,死者的基因果然與送檢的一號樣本不匹配,反倒是與二號樣本匹配。”鳳九淵一聽這話,像似被雷擊了一下,整個人猛地抖了一下,將麵前的水杯打翻了也兀自未覺。阪本橋隆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眼神既慌亂且恐懼,仿佛是活見鬼了似的,恨不能拔腿就路。他也沒猜想到其他,以為鳳九淵的身體不舒服,便道:“先生,身體不舒服麽?”
鳳九淵籲了口寒氣,擺了擺手,道:“不,沒什麽。你,你確定化驗結果無誤?”
阪本橋隆道:“死者的基因被一種特殊的藥物破壞過,以至於基因片斷全都破碎了,我們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拚湊起完整的基因片斷。之後又經過反複的試驗論證和比對,確認化驗結果無誤!”
鳳九淵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仿佛是要將心頭的負麵情緒全都驅走。在長長地籲了口氣後,他道:“銷毀所有樣本和化驗結果!”說完,站起身來,毅然地走了。
這下子反倒把阪本橋隆整得莫名其妙了,他看著手裏的化驗報告,不解地道:“這,這又是怎麽回事?難道牽涉到什麽陰謀嗎?”歪著頭想了半晌也不得要領,便按照鳳九淵的指示,銷毀了所有的樣本和化驗數據。
離開生化中心後,鳳九淵沒有立即回艦橋,而是去了休息室。
雷頓已經先一步等在那裏了,見他在關上門後,臉上立即湧現出說不出的猙獰與痛恨之色,便道:“已經確定了?”鳳九淵咬著牙,沒有說話,然後毫無征兆地一拳擊在合金門上,雷頓連攔都不及攔,砰的一聲,整個右手的指骨便碎裂了。
由這一拳,可見他心頭有多怒,多恨!
劇痛之下,鳳九淵迅速地昏迷了過去。雷頓立即啟動了艦內頻道,呼叫醫療機器人過來處置!
思菊正在艦橋整理奏報,聽見雷頓呼叫醫療機器人,訝然道:“這是誰病了?”一想到雷頓從來隻管鳳九淵的事,別的人別的事也輪不到他來管,又想到先前鳳九淵離開時的神情,心下一緊,暗叫一聲不好,便丟下未完成的任務,跑向了休息室。
鳳九淵醒來之後,見思菊滿麵焦急地看著自己,便道:“你怎麽來了?”掙紮著坐了起來。雖說碎裂的骨頭已經拚合,到底才剛剛恢複,還有些使不上力來,隻感到從右手上傳來陣陣的酸軟乏力。思菊扶著他坐了起來,道:“才好呢,何苦這麽用力?”又拿了個枕頭來墊在他的背後,使他靠得更舒服一點。見她忙碌地張羅著,鳳九淵也不說話,隻是看著。
房裏沒有別人,一時間安靜得出奇。
思菊將他的衣服疊好,又倒了一杯熱水來擺在床頭的櫃子上,道:“你先好生休息一下吧!”便起身走了。鳳九淵伸手拉住她,道:“去哪?”思菊道:“你分派給我的任務還沒完呢!”鳳九淵搖頭道:“不用了!來,坐下,陪我說會話!”思菊依言坐了下來。
結果鳳九淵一味地沉默,半晌也沒開口說上一個字。
思菊見狀,就道:“是不是又發生什麽大事了?你若覺得不好啟口,不說就是!”
鳳九淵唉了一聲,又閉了眼睛,將頭靠在枕頭上,悠悠地道:“這個皇帝也當了快十年了,十年呀,人一輩子能有多少個十年?”
思菊不解地道:“又感慨這些幹什麽?”
鳳九淵問:“你說,後世之人評價一個皇帝的好壞,都是從哪些方麵入手的?”
思菊道:“文治和武功。至於個人的德行操守,才學見識倒不怎麽重要,全在於史官怎麽下筆了!”
鳳九淵道:“是呀,文治和武功,文治和武功。對於來說,文治就是一蹋糊塗,特別是在文臣的培養和社會的發展進步上,我非但沒有任何建樹,還開了曆史倒車,搞得天下大亂,幾乎是民不聊生。而武功呢,還算是可圈可點,稍算有些成績。很多人都說,我先兩平山南道流民暴、亂(中間不加頓號就成違禁詞語,我叉他娘!),一平魔怪為患,兩平屍疫之患,再籌建組織聯合抵抗軍,成功地遏製了魔怪在中宇宙世界的大範圍肆虐,那是功不可沒,千秋以來,以我為最了。其實我並不這麽看。山南道流民暴、亂固然有外部勢力的因素,究其根本還是社會矛盾造成的,我沒有詳加研析,隻是高舉屠刀砍殺鎮壓,這與殺人魔王又有什麽區別?水怪為患,我雖擔了個征虜大將軍之名,但到底該歸功於軍隊,歸功於朝廷,我唯一的建樹就是在武器裝備的發明和改進上的。至於屍疫,這完全是起人禍,是我個人與奧斯曼投資銀行之間的恩怨,卻沒想到讓普通百姓遭了大殃,你說,我敢居功嗎?聯合抵抗軍的組建上,我自認為還算是一起功勞,但更多的應該最功於原道寧,歸功於周密之,歸功於所有在前線作戰的將士……”說到這裏,才緩緩地睜開眼,看看思菊道:“你們都當我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從來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我每時每刻都在反省,都在檢討自己的得失。但……你知道的,每當事情臨頭,憑著我的經驗,憑著我的直覺,我覺得這樣做是對的,結果往往都是錯的。我承認自己固執,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那是因為我總覺得自己別比人更聰明、更優秀,我也從來都認為憑自己的聰明才智足以應付所有的困難和危險。盡管一次又一次證明我錯了,我錯了,可當事情臨頭的時候,我依舊管不住自己!”
思菊道:“好了,又沒人說你什麽,這又是何必呢?”
鳳九淵道:“當了十年的皇帝,我原覺得對鳳凰界有大的功勞的就是培養出了一批可以保家衛國的將領。先前已經死了的那拉兄弟不算,後麵的正在一批批的成長起來,過不了幾年,就會到了大豐收的時節。有了他們,再加上軍事學院製度的確立,從今以後,鳳凰界將不會再愁國難當頭之時找不到可用之將了。但是現在,現在我卻對自己開始懷疑起來了,懷疑我苦心培養的到底是保家衛國的將領,還是為禍作亂的逆賊!”
這話令思菊吃了一驚,問道:“又怎麽了?”憑直覺,她猜到一定是出了大事,而且還是他素來信任的大將出了問題,但她卻想不到是誰。
鳳九淵看著她,道:“你在猜,到底是誰又出了問題,對麽?”
思菊點頭道:“是。看你的樣子,顯然是哪位深得你信重的大將出了問題!但我猜不到是誰!”
鳳九淵苦笑道:“其實你應該猜得到的……”
思菊道:“我應該猜得到!”
思菊暗想道:“安炳超麽?雖說這人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但卻並非是深得信任的大將。這些年來,夠得上他信重的大將除了已故的那拉兄弟之外,便隻有從王府時代就擔任大侍衛的那八個人了。王長青死了;陸文死了;索哈牙已經是大都督,自然不可能;古尼現任征虜大將軍,也不可能;江大郎是現任的中京督衛府節製使兼禁衛軍統領,也不會是他。張小七他們三個都在燭光防線曆練,分身乏術。那又是誰呢?”反而迷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