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惡戰,醒來後卻隻見風平浪靜。
然而滿室的焦黑,空氣裏飄著的刺鼻的煙氣,還有站崗士兵新添的傷痕,更加卷刃的刀槍,破裂的鎧甲,無一不證明昨夜曾經爆發過恐怖的慘烈。
“……其實是那幾個小國實在耐不住性子繼續挖地道,於是發起了突然襲擊,結果被咱們攔截了。姐姐別看屋子燒成這樣,他們可是比咱們更慘,損兵折將不說,還被西戎罵了一頓……”
小凳子本是得意洋洋,然而忽的變了臉色:“不過西戎已請了巫祝做法,一旦擇定吉日進行攻城,咱們怕是就難以抵擋了。”
“真會這麽靈驗嗎?”洛雯兒自箱子裏尋出瓶染發劑,倒進小碗中。
小凳子一邊看著她忙活,一邊點點頭:“西戎無論做什麽事都會請巫祝禱告上蒼,可謂無往不利,然而此番侵略無涯就是因為出發的時間比吉時晚了一點點,所以才在奪取二十二座城池之後又被趕了出來,想要攻破禹城,可也久攻不下。”
“想不到西戎還挺迷信的。”
洛雯兒正在攪動染發劑,不知想到了什麽,手下驀地一滯。
小凳子卻歎了口氣:“其實哪還用什麽吉時?城牆是早年修的,現在已經不牢固了,加上這些日子的進攻,到處破損,敵人即便不用雲梯和鉤子,都有可能爬上來。若是沒有大將軍英勇無敵,指揮有方,禹城早就沒了。可即便這樣依然損失慘重,先不說刀都卷刃了,人也傷了不少,就連月副將都中箭了。關鍵是沒有吃的,再這樣下去……”
“不是說有援軍嗎?怎麽還不到?”
小凳子立刻撇撇嘴:“當時的確收到消息,說援軍僅遲咱們半個月就出發了,可是現在都三個月了,連個人影都沒見,也沒聽到任何消息。現在將士們私下都說,根本就沒派什麽援軍!”
洛雯兒有些奇怪:“不是說禹城是重鎮嗎?如果無法守住,無涯國的江山不是也難保嗎?”
“什麽江山?無非就是想讓咱們死在這!無非就是想逼死大將軍!”小凳子終於忍不住了。
逼死千羽翼?
洛雯兒一怔。
雖說那個家夥確實很討厭,但似乎罪不至死,而且他若果真如小凳子口中那般戰無不勝,一旦有個三長兩短,無涯豈非自毀長城?究竟是誰這麽愚蠢?
小凳子憤然道:“當年在選這一代的無涯國主時,神龍忽然出了事,結果王位竟沒落到大將軍身上。之後大將軍戰功赫赫,威望日高。大家都說,當年神龍本是要選大將軍的,是先王擅自做主……”
洛雯兒頓時明白了。
功高蓋主,是任何一個君王都無法容忍的事,可是國家危在旦夕,豈能因小失大?然而曆史上偏偏有這樣不分輕重緩急的君主,即便失了江山,然而若是肯做小伏低,奴顏婢膝,亦可投靠一個強大的國家,受其庇佑,每年隻需繳納一定的貢賦,哪怕是當兒子當孫子,逍遙自在便好。
這種人,隻管自己快活,那顧百姓生死?寧可被外敵壓迫,也難容忍禍起蕭牆。
想到這,她不禁有些同情千羽翼。那樣一個威武霸悍之人,竟是蛟龍困水,無法施展,即便清楚禹城即將麵臨危機,而自己即便忠心耿耿亦免不了被君王忌憚,要成為權術角逐的犧牲品,亦不肯棄城而逃,苟活於世。他如此披肝瀝膽,一心為國,然而若當真到了最後的關頭,他的心裏可會生出一絲悔意?
心底不知為何有些悵然。
她抬了頭,望向窗外……
雪依然在飄,覆在或新或舊的焦黑上,是一種安靜的蒼涼。
或許當真是成王敗寇,無怨無悔,而若換千羽翼做當今國主,會不會也如這般不肯對自己的兄弟手下留情?
她認真的想了一會,忽覺此舉無聊,不禁搖頭……他們之間的事,誰勝誰負,與她又有什麽關係?
然而身為外來者的洛雯兒能置身事外,身為局中人的小凳子可就沒法冷眼旁觀了。他見洛雯兒不說話,不覺更加憤憤然。
“……許多年前,禹城還隻是一個島。神龍負傷,為人所救,又建了座神廟,專門供奉。後來島不斷變大,漸漸與陸地接壤,漸漸興盛起來。人都說,是神龍降世,帶來福祉,就打算建立國家。第一代君主就是神龍選出來的,後來的每一代君主亦都由神龍選定,所以,人都傳言,得神龍者得天下。直到這一代……”
他歎了口氣:“六年前,先王病重,需挑選新的國君。然而此番神龍出現的時候不似以往那麽精神抖擻,而是飄飄忽忽,像一道煙。而且行動非常緩慢,在空中轉了一圈,本來正向著大將軍飛呢,卻忽然消失在當今王上的頭頂……神龍再也沒有出現,可是國不能一日無君。沒兩日,宋國來犯,大將軍便領兵迎戰。先王當夜就薨了,臨去前將王位傳給了當今王上……”
沉默片刻,捏緊了拳頭:“於是這些年就不停的讓大將軍東征西討,可他呢?整日遊山玩水,吃香喝辣。如今命大將軍死守在這,又不肯派援軍,還不是因為至今沒有得到元君天子的承認?怕是連元君天子都認為無涯的王應該是大將軍而非他千羽墨。此番無非是想借西戎的刀,來替他除了這心腹大患!”
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水碗一蹦:“想不到無涯近二百年的基業,曆代君主的苦心經營,竟是要毀在他手!”
洛雯兒正有一打無一撞的聽他嘮叨,然而突然的一聲巨響,驚得她霎時抬起頭。
小凳子一怔,頓時不好意思的咧咧嘴。
他摸摸腦袋,隻覺口幹舌燥,順手抄起水碗,結果又是一怔。
將碗丟在桌上,旋即哀歎:“糧草斷絕,而今水也喝不得半口,莫非上天真要滅亡無涯?”
若是無涯亡了……
無涯當真會亡嗎?
洛雯兒收回目光,正欲繼續攪動筷子,卻發現不過是出神的工夫,碗中的染發劑已經凍成了冰坨。
她盯著那塊黑疙瘩,又望望小凳子的一臉懊喪,忽的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