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靜,風自去歲的衰草上拂過,窸窣作響,好像看不見的幽靈在踏夜而行。
她兀自撩起水花,卻隻為這靜寂更增幾分幽深。
半晌聽不到他的動靜,她有些怕了,小聲道:“千羽翼……”
沒有回音。
“千羽翼……”放大了音量。
就在恐懼已攫住她的神經迫使她拚勁全力大吼一聲:“千……”
“我在這。”千羽翼的聲音淡淡的傳了過來,依然是不遠不近。
她不吭聲了,繼續洗澡,撩起的水花帶著快樂的清脆。
“……昏天又暗地忍不住的流星,燙不傷被冷藏一顆死星。苦苦的追尋茫茫然失去,可愛的可恨的多可惜。夢中的夢中夢中人的夢中,夢不到被吹散往事如風。空空的天空容不下笑容,傷神的傷人的太傷心……”
片刻後,風銜來略帶滄桑與傷感的歌聲,正是那首《天涯》。
他居然在唱歌,是想要安撫她的恐懼嗎?
想不到手機隻放了兩遍他就記住了,還唱得有模有樣,隻不過到了那句“贏得了天下輸了她”時,突然卡住,恨恨的“哼”了一聲,然後洛雯兒就看見一塊小石子“咻”的一下飛了過來,“咚”的一聲砸在水潭裏。
她忍不住想笑。
水波載著星月的碎光一漾一漾的在胸前浮動,伴著早春夜晚微涼的清香,悄悄的潛進了心裏……
————————————————————
洛雯兒穿好衣裳走出來。
頭發沒法擦得特別幹爽,隻能披在身後。水珠順著發絲滑下,輕輕的滴在剛剛鑽出地皮的嫩草上,像是晨起的露珠。
千羽翼就坐在不遠不近的一塊石頭上,漫天的星光璀璨,卻好像止步於他的身後,所以難以看清他的表情,然而她知道,他在看著她。
滌去塵埃的她一身清爽,心情卻沒來由的緊張起來,連走向他的腳步都有些輕飄。
千羽翼站起身,向她走來……
這樣的星光,這樣的夜色,這樣的草原,這樣的氣氛,下一步該發生什麽?
……緩緩走近……停住……她抬頭,他低頭……對視……然後地上的影子慢慢接近,再無縫隙……終於,變成一個……
可以嗎?
她的心轟轟亂跳。
如果他主動,她可以稍稍放縱一些嗎?
洛雯兒抿抿唇,忽覺唇瓣幹燥,不由伸指碰了碰,又急忙收回。
這個動作……他該不會以為她在勾引他吧?
她已不知不覺的停住腳步,而千羽翼正大步向她走來。
來了……
雙手捏緊了攥在掌心的巾子,心跳劇烈得都耳鳴了,然後……
千羽翼解開腰帶……
好像有誰給了她一記重錘……他他他,他要幹什麽?
腰帶扔在地上,大掌抓住衣襟一扯,黑袍順利的滑落腳下,隻剩下中單和褲子,而且他還在脫,脫……
洛雯兒眼角直抽抽,忽的捂住眼,尖叫:“你要幹什麽?”
有東西鋪在腳上。
指欠開條縫……是他的中單。
而他已不知何時走過身邊,正向那小潭走去,聞聲回頭,不懷好意卻又無比無辜的笑道:“自是洗澡。你希望我幹什麽?”
她無言以對,於是又一物飛來,正掛在她的頭上……是他的長褲。
“千、羽、翼,我跟你……”
“沒完”二字尚未出口,身後便傳來重型炮彈落水的聲音,隨後,水花響得歡快,他的大笑也隨之飛出:“怎麽,要跟我鴛鴦戲水?”
身為男人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女人永遠無法比他更厚顏,更無賴。
“若是不想同浴,本將軍也不介意被你參觀……”
洛雯兒自是不能衝進去找他算賬,隻能抓著褲子,使勁捏。
嗯,不對,我什麽要拿著他的褲子?
狠狠丟在地上,又踩了幾腳,頭也不回,舉步便走。
“你走了,我怎麽辦?”
小潭傳來巨大的水花聲,真讓人擔心他就那麽蹦出來捉住她。
“你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好怕的?”
“當然怕。萬一出來個女鬼,狐狸精,見色起意怎麽辦?”
“可笑。人家女鬼狐狸精都喜歡書生,誰喜歡你這個……這個……”
這個什麽呢?
他大笑:“自是有人喜歡!”
她一怔。
是啊,月璃櫻就喜歡他。
想到此,心下沒來由的浮起一絲黯然。
望向天空……
蒼穹浩渺,星光璀璨。遠處,一道雪亮的銀河高懸,橫過天際。
現代社會是看不到這麽美麗的夜空的,它所有的,隻是高樓林立,萬家燈火。
曾經,在晚歸的途中,她對著無數透著光明的密密麻麻的窗口尋找自己的家,現在,她在無數閃爍的星光中尋找那一顆星。
是誰說每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的星星?那麽,她擁有的,是哪一顆呢?
“誒,你不會真走了吧?”
水聲一停,緊接著好像有人從水裏出來了。
“沒有。”洛雯兒的聲音小得自己都聽不到。
可是那邊卻安靜下來,隨後,水花再響。
“別亂走,你找不到回去的路。等我出來,咱們一起回去。”
洛雯兒沒有應聲,隻默默的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疊好,放在石頭上,自己則坐在地上,靠著石頭,繼續仰望星空。
————————————————————
千羽翼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洛雯兒伏在石頭上,很安靜。
他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準備嚇她一嚇,方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精致的小臉半埋在臂彎,掩去了小巧的下頜,卻隱約可見菱角一樣的小嘴微微的撅著,好像正在生氣。
長而微卷的睫毛如蝶翼靜棲不動,細看去,卻隱著一絲水痕。
眉心不覺一緊。
在他印象中,她一直是個壞脾氣,愛發火,一肚子鬼主意,不去折騰別人就已經不錯了的女人,怎麽也會暗自垂淚?
他驀地想起那一日,她在他的逼問之下忽然大哭,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
到底是誰欺負了她?她的心裏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他一向不是個喜歡打聽別人隱私的人,可是現在,他非常想知道有關她的一切。
這樣的她蜷在石旁,是一種孤單至極無助至極的柔弱,讓他心裏沒來由的一痛。
這種心痛的感覺多少年未曾出現了?
上次,是聽聞紫煙死訊的時候。
隻不過當消息傳到邊關時,已是過了半個多月。當時的心猛然一震,似乎裂開。
巨痛之後,隻餘空茫,是五載的風霜雪雨戰火硝煙將那裂縫一點點的填平。
而此刻,好像有一柄小錘在輕輕的敲擊,不僅是原有的裂縫,整顆心都在微微的震動。那小錘不停的敲,心便不停的震。
這種痛,連綿不休,令人難受,又讓人留戀,讓他非常想把眼前這個女人抱在懷裏,盡心嗬護。
可是他不敢動,怕吵醒她的安睡。
可是他又不能不吵醒她,他的衣服還被她壓在臂下。
他不能就這樣站在原野中吧?
“雯雯,雯雯……”
千羽翼低聲喚了半天,洛雯兒方悠悠醒轉。
然而等到他穿好衣服,卻見洛雯兒換了個姿勢,又睡著了。
千羽翼忍不住想笑,拍拍她:“快醒醒,咱們該回去了。”
任由千羽翼把她扶起來,有些蔫蔫的跟在他身後。
千羽翼回頭看了她一眼:“怎麽,還沒睡醒?”
洛雯兒腳下一滯,繼續向前,好像自言自語的說道:“我不想同月副將住在一起了……”
千羽翼當即眼睛一亮,轉過身。
她立即認識到這句話存有歧義,馬上抬頭,警醒對他:“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住一頂營帳?當然,以我的身份,是逾越了。”
他也沒有生氣,隻唇角一勾:“你確定你能獨立支起一頂營帳?”
的確,士兵均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你……”
你就不會幫我嗎?
當然,這種話是不會問出口的。
他是大將軍,是軍中主帥,要他幫她支帳篷,她還嫌最近不夠惹眼嗎?大不了找個人幫忙。
對了,小凳子!
不對,這兩天怎麽一直不見小凳子?
黑眸暗沉,仿佛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微微搖了搖頭:“你不能單獨住,不安全。你隻有兩個選擇,要麽跟月副將在一起,要麽……”
洛雯兒臉一沉,大步走到他前麵去了。
千羽翼輕聲一笑,跟在後麵。
一纖巧,一高大,兩個影子一前一後的鋪在草地上,無聲移動,看起來竟是分外和諧,隻是前麵那個影子的移動速度越來越慢。
“你要是不想這麽早回去,我可以帶你去個地方。”
看到她目光裏的警色,千羽翼啞然失笑:“你不用總是這麽提防我吧?”
說實話,她真不想回去,一想到月璃櫻麵無表情的從水潭離開,她的心裏就翻滾著說不出的滋味。
與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對誰而言都是折磨,想必月璃櫻的心裏也不會好受吧。而且從這裏到盛京據說要走一個月……一個月,她該怎麽辦?
見她猶豫,千羽翼大步上前,一把牽住她的手就往另一個方向走:“我兩年前打仗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地方,不過季節不同,也不知能不能看到當時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