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嘴裏雖這麽說著,腳下卻始終不見行動。
洛雯兒一看,他正上下打量她的衣裳,眉心微蹙,唇角略略向下,那表情分明是不屑。
也是,但凡與高級人物會麵,皆要著裝鄭重,何況她要見的還是一國之君?可是有什麽辦法?她一來到這個時空穿的就是千羽翼的衣袍,後來倒是改小了,可依然是男裝裝扮,就包括頭發,也隻簡單綰了個她在現代社會常綰的單髻。放在這個時空看起來是有點不男不女,可是千羽翼隻在上元節那天送給她一套衣裙並首飾,以後就再無表示。她知道他並非小氣,因為他說行軍打仗自是要統一著裝,她若是穿得特殊一準被敵人一眼揪出來,而且……
“這樣看起來‘安全’”。
他笑得不懷好意,眸子裏卻是有擔憂一閃即過。
洛雯兒淡淡一笑。她不是不理解男人那點小心思,不就是不想讓她被任何男人多看一眼嗎?
“雯雯,等到回了府,我把你拿金子包起來!”千羽翼信誓旦旦。
我是那麽貪慕虛榮的人嗎?
洛雯兒暗道,而後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竟然有好多優點……吃苦耐勞,堅韌不拔,樂觀向上,偶爾助人為樂,雖然喜歡錢,但取之有道,亦不貪財吝嗇,還會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飯……千羽翼,你還沒吃過我做的飯菜吧?哼,娶了我,你是有福了!
她沾沾自喜的想著,全然忘了,若她當真嫁了千羽翼,自是要成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夫人。
“姑娘,進去的時候一定要仔細腳下的路,千萬不要抬頭看王上。”太監格外強調:“千萬千萬!”
她也知道古代的君王是不能隨便瞧的,否則就是不敬。這太監倒是多慮了,縱然她對無涯國主與千羽翼是雙生兄弟這一點比較好奇,可她才不會去莫名關心一個陌生人。
腳方邁入高高的門檻,頭忽然有些暈暈的,方才走在路上的虛無之感再次浮上來,再加上甫一踏進金嵌銀的朱紫殿門,一股寒氣頓時撲麵而來,她旋即打了個哆嗦,不僅沒有精神,倒更加迷糊了。
腳下,青磚漫地,打磨得如鏡子般光滑,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臉清楚的映在上麵,隨著移動,不斷有飛揚的雲紋拂過那張臉的麵頰。
她隻盯著腳尖,視線範圍內,皆是緇色高底朝靴,她不禁攥緊了袖口……千羽翼,你在哪?
這條路似是沒有盡頭,她仿佛走了許久,而周圍又不聞一點聲響,連自己的腳步都聽不到,讓人覺得好像走到了一個漫長的夢裏,直到前方引路的小黃門的青色袍角停止飄擺,她方止住腳步。
“王上,小的將洛姑娘請來了。”小黃門的尖聲尖氣在殿中回蕩。
洛雯兒即便不抬頭打量,亦可想象朝陽殿的高大空曠。
回聲漸消,然而半天不聞其他動靜。
洛雯兒方想起,按照古代的規矩,此刻她似乎應該伏拜在地,高呼“民女參見王上”,再來點祝福語。
可是若要她跪……
她盯著腳尖。
然而若不跪……
小黃門已然回了頭,就要開口,前方卻傳來一句慢悠悠的“免了”。
這聲音……
洛雯兒皺了眉,無涯國主的聲音和語氣怎麽跟太監似的?
“大將軍說洛姑娘出自民間,不懂禮數,王上不會怪罪。”
心中一喜,想不到千羽翼竟然細心至此,而這位王上也算從善如流,就是有點怪裏怪氣的……他真是千羽翼的孿生兄弟?
“洛雯兒,此番禹城解圍,你立有大功。而中途遇到無夜國的追兵,又出謀獻策,揚我國威,可謂巾幗不讓須眉。無涯一向禮賢下士,有功必賞。敢問洛雯兒,你想要何封賞?”
當然是許多許多金銀珠寶!
可是她沒敢說,大庭廣眾,還是不要讓千羽翼失了麵子吧。
而且一路走來,她覺得無涯也算富庶,既然有功必賞,又有千羽翼替她說話,自是不能虧待了她。
於是正打算回稟“聽憑王上賜賞”,卻聽千羽翼竭力壓著聲音喚了聲:“雯雯!”
她微眺了眸,正見千羽翼坐在三丈開外處。
其餘人都站著,唯他坐著,且在百官之首,足見地位非凡。
而他身後則是一幕數丈寬的自殿頂懸下的水晶珠簾,想必無涯國主就在簾後。隻不過珠簾細密,且搖放碎光,根本看不到簾內光景。
還說什麽“千萬不要抬頭看王上”,這根本就看不到嘛。
引領她的小黃門笑道:“洛姑娘,大將軍在提醒你跟王上討封賞呢。”
周圍便發出幾聲輕笑,有人還在竊竊私語。
什麽意思?
她睇向千羽翼……莫非他在等著她跟王上說要嫁給他?在這麽多人麵前?這不是代表她當眾向他求婚嗎?這角色是不是有點弄反了?
他到底有沒有同王上說賜婚的事?糟糕,剛剛向小黃門打聽一下好了。
小黃門又在催促,她抿緊唇,不說話。
千羽翼盯著她看了半天,擱在膝上的拳緊了又緊,忽然站起身,對上行禮:“王上……”
裏麵的人笑了:“大將軍還真是心急,隻不過洛姑娘一直低著頭,王上總得知道未來的翼王妃是個什麽模樣才好賜婚吧?”
翼王妃?
洛雯兒心頭一震,不是說……側妃嗎?
大臣中亦是嘩然,她雖未側目,但很明顯的感覺到眾多目光中有兩束最為刺骨。
可是千羽翼事先並沒有同她講起,莫非是想給她個驚喜?不過也可能是王上理解錯誤或是口誤,然而千羽翼也未糾正,這到底是……
周圍的嗡嗡聲就像無數隻蒼蠅鑽進了腦袋,而那縱橫交錯的目光又好像織就了一張網,將她牢牢粘在了上麵。
她的腦子轟轟作響,身子也開始發虛。
意識有一瞬間的恍惚,待她站穩,後背已滲出一層冷汗。
此刻,珠簾內傳出一個聲音:“洛雯兒,抬起頭來……”
她不由自主的抬了頭……
宮殿果真高大空曠,原本她以為落地的水晶簾幕已很壯觀,然而這麽抬眼一望,水晶簾幕僅僅是浩渺夜空中的一道銀河。
所有的輝煌皆集中在距地麵三丈以內,越往上,越蒼白越高遠,竟真的好像天空,穹廬般籠罩著下麵的人。
其上竟有白雲飄渺……
她眨眨眼,方發現那不過是畫上去的圖案。
再看過去,但見白雲若有若無的團聚在中心一點,其中似盤著兩條金色的線。
眸光一凝,竟見兩條本應是靜止的線在首尾追逐,越轉越快。
她一驚,想要移開目光,然而視線卻好像被牽住,且渾身亦似被無形的東西捆縛,動彈不得。
於是她隻能一瞬不瞬的盯住那兩條線,卻看到其中一條忽的飛了下來。
鱗須怒展,搖頭擺尾,渾身驟然爆出騰騰的火焰,張牙舞爪的直向她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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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睜開眼睛……
白色,隻是白色,如雲如霧,團團卷卷,飄渺幽深,暗香浮動。
是夢……
她又閉了眼。
可是耳邊忽然傳來極低的話語聲。
“醒了……”
“沒有,你看她又睡著了……”
“要不去找穆總管?”
“我看還是應該去請太醫……”
“太醫能來嗎?”
“怎麽不能?她是無涯的功臣,王上命令下來,一定要認真診治……”
“你說叫咱們來伺候她,是幸還是不幸?”
“你怎麽這麽問?”
“若她好了,咱們也算是有功,而若她一直不好,萬一再……咱們會不會……”
“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呢?太醫說她不過是車馬勞頓,體力受損,結果又中了暑,這才病勢洶洶,不過吃兩副藥就沒事了……”
“你可別小看中暑。我進宮前,鄰家的一個壯漢就是中了暑,不過半天的工夫就沒了,她可是都睡了三天了……”
“呸呸呸,念青,你可要管住你的嘴,在這宮裏,可不是什麽話都能亂說的……”
“我也隻是跟你才說道說道,誰不知道盼雲姐姐是最疼我的,姐姐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
“是啊,我不會告訴,然而隔牆有耳,誰知道別人會不會往外講?”
別人?這個別人是我嗎?
洛雯兒的睫毛在激動的輕微亂顫,這種狀況恐怕就是裝睡也不可能了。
她徐徐睜開眼……
“姑娘,你醒了?”
“哎呀,姑娘,你終於醒了!”
兩個水粉衣裙的女子很配合的歡天喜地起來。
“我這是在哪?”洛雯兒則亦很配合的說出但凡蘇醒後一定要出口的台詞。
“丹茜宮。”圓臉的宮女飛快答道。
“姑娘還不知道呢,當日姑娘在殿上時忽然暈倒了。王上急忙命太醫診治,得知姑娘是過於勞累又中了暑。大將軍本打算要將姑娘帶回府醫治,可是姑娘病勢洶洶,耽誤不得,且府中的大夫哪有宮裏的太醫好?所以大將軍就讓姑娘留在宮中。王上又親自在宮裏選了奴婢二人來伺候姑娘。姑娘既是醒了,奴婢現在就回稟王上去,免得王上和大將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