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見她鬢角微有毛躁,便揉了桂花油,準備攏一攏。
她急忙製止。
她重病新愈,對氣味尤其敏感,而桂花油的味道又極為濃重,隻是這麽飄過來,已是讓她覺得頭暈腦脹。
念青便收回手,將首飾盒的下一層拉開,笑道:“這都是王後娘娘賞下的,姑娘今日想要簪哪樣?”
滿眼的金光燦爛,玉石生輝,一句“賞我的?那等我離開的時候是不是能一並帶走”差點脫口而出,與此同時,她還順便想了想,這些東西將來還有可能成為她的私房錢呢。
然而她急忙調轉目光,裝作對視金錢如糞土的模樣,慢悠悠道:“頭是你梳的,首飾自是由你來選才最為恰當。”
念青隻當她是謙虛,然而又極想表現自己,也就不再推脫,撿了支雕了玉蘭花的羊脂玉簪斜簪到飽滿油亮的髻上:“這簪首的花型恰與姑娘臉上的花相配呢。”
細細打量一番,又選了荷葉珠玉扇子的鏤空花鈿簪在兩鬢旁,壓下了那些毛躁的碎發。
再拈了長短不一並在一起的珠鏈。雙鏈均是用米粒大小的水晶攢成,繞在髻下,兩端搭在花鈿上固定。於是珠鏈便彎成兩條弧線,襯著烏發,碎碎的閃。
兩朵榴花則並排壓在發髻靠耳邊的位置,花瓣向下,看起來搖搖欲墜,弱不勝風。
蘭指輕移,選定了一雙明珠琉璃環,可是她隨後便悲劇的發現洛雯兒竟然沒有打耳孔。這著實不多見,因為尚有不少男子因為家裏人怕他小時難以養活還在耳垂上穿了孔當女孩養呢。
洛雯兒倒不糾結,自從首飾盒裏挑出一條束金明花鏈點綴在頸間。
待選鐲子時,念青又是一聲驚叫,因為昨天一直忙著探討美容問題,竟忘了給洛雯兒染指甲。
正要喊小宮女去取鳳仙花,卻被洛雯兒攔住……她一向不喜歡在指甲上做任何裝飾,雖然好看,但是做起事來總是擔心會花掉,還要修補,麻煩得很。於是隻擇了一對碧玉鐲子,隻不過戴上去有點顯大,她不得不隨時防備,免得一不小心便甩出去。
在念青的苦苦哀求下,再左手一個右手兩隻的套了三枚戒指,因為“沒有染指甲的手實在太素了”。
洛雯兒有生以來第一次幾乎是全副武裝的站在了鏡子前,當看到鏡中那仿佛是精描細畫如仙臨凡的人時,不禁也一時窒息。
念青等人便捂嘴偷笑,盼雲還道:“若是大將軍見了,怕是當場便要將姑娘搶回府中去呢……”
話音未落,便覺念青拿胳膊肘拐她。
她轉頭一看,但見念青不停的眨眼,卻又什麽也不說,頓時心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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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美麗絕對是一種負擔。
洛雯兒穿著宮中特製的尖翹頭鞋,隻覺路都要不會走了,就是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
又戴了貴重的首飾,流蘇撲撲的打著發髻,於是總擔心插得不牢靠,所以脖子也不敢隨意轉動。眼睛偶爾向前看,更多的時候則是盯著腳下蔓延開去的雕刻花紋的青石板路,於是便看見那繡在鞋尖上的芙蓉花於飄逸的裙裾下若隱若現。
宮中突然多了位美人,打扮尊貴卻不乏靈秀,舉止又端莊優雅如出名門,自是要引人注目,已經有宮人三三兩兩的停下,小聲詢問這是哪個世家的女子。
盼雲陪著這樣的主子,心底是無比的喜悅驕傲,但凡有人向她打聽,她都會如實相告,興起時,還會告訴她們,這是翼王未過門的正妃。
可是她每每這般講,念青都會有意無意的阻止她,弄得她很是莫名其妙。
洛雯兒終於行到一處亭子坐了下來。
說是帶她出來散心,遊玩,可是這渾身的裝束幾乎把她困死了,宮人的話她不是沒有聽到,心裏暗恨,弄成這樣,就是想不淑女都不行啊,卻是活受罪,才走了這幾步路,她就累出了一身汗,她何曾有過這般嬌弱?
念青忙拿了繡蘭花的白紈扇在一旁輕輕的扇,又命小宮女上茶。
洛雯兒實在不習慣這種陣勢,眉心一蹙,再抬眼時便衝念青勾勾手指。
念青急忙再上前一步:“姑娘有何吩咐?”
洛雯兒當即先擼了腕上的鐲子塞到她手裏,未及她驚叫又拔了頭上的簪子,拆了兩鬢的花鈿……
“姑娘,你這樣……會被她們看輕的。”念青捧著首飾眼淚汪汪。
洛雯兒才不管,又褪了指上的戒指,在燦爛的陽光下活動著光潔纖長的手指:“她們怎麽看我,和我有什麽關係?”
語氣竟是與千羽翼如出一轍。
念青扁扁嘴,挑了那兩根珠鏈出來:“姑娘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想想奴婢,萬一……”
念青是典衣女史,負責她的穿著打扮,自己若是“衣冠不整”,怕是要牽連她。於是任由念青將珠鏈環至原處,為了不顯單薄,再加了一隻花鈿。
洛雯兒又指使小宮女取了先前穿的軟底繡花鞋換上,再站起身時,已是一身輕鬆。
回頭見念青苦著臉,笑了笑,忽然神秘道:“念青,你知道美容的真諦是什麽?”
念青頓時打起精神,眼睛錚亮:“是什麽?”
“就是心情愉悅!”她眨眨眼,似是將滿園璀璨皆納入眸中:“有了好心情,自是容光煥發,這比什麽靈丹妙藥胭脂水粉都要來得有效,來得自然,來得持久。”
說話間,人已跑出了亭外。
驀地回了頭,那縷黑發交織著水晶的餘暉於與麵前畫了道優美的弧線,落到另一側肩上,露出一雙如寶石般璀璨的眸子。
念青兀自發怔……好心情便是美容的真諦?似乎有那麽一點道理。試看宮裏這些娘娘,每日裏塗脂抹粉,花枝招展,為的是什麽?可若她們為的那個人不肯來看自己卻去瞧了別人,又會怎樣?
可是王上隻有一個,佳麗卻是不盡其數,王上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常常是一時興起。
於是有的人聖寵不衰,有的人卻隻見過一麵就忘了。
聖寵不衰的希望得到更多寵愛,若被冷落一丁點都要大發雷霆;被遺忘腦後的渴求一見龍顏,為此使盡各種手段,結果呢?後宮裏終日是彼此提防,彼此埋怨,彼此陷害,哪來得什麽好心情?
就是這兩年備受寵愛的茹妃娘娘,年僅十七歲,白日裏光彩照人,可是一旦卸下鉛華,連她自己都不敢看鏡子。若是被傳侍寢,不管是三更還是半夜,都要洗掉敷麵的香粉,令她仔細描畫。而那些來報信的太監似是也知其中奧妙,每每都要提前半個時辰通報,以令她們有所準備。
當然,這都是茹妃娘娘暗中使了銀子才買通了王上身邊的小太監胡綸,而對於那些沒使銀子的,平日又讓人瞧不上眼的主子,太監都是已引了王上上門才進行通報,於是……再難恩寵。而有的娘娘本已買通了不少人,卻單單漏了一個,不管是關鍵的還是不關鍵的人物,結果都是前功盡棄。
由此可見,在這處處跟紅頂白拜高踩低時時使絆子處處挖陷阱的宮廷,怎能有好心情?
她入宮僅一年,親眼看到自胥禰國送來的公主從如花似玉凋零到麵黃肌瘦,兩鬢竟還出現了銀絲。國也滅了,每日裏就坐在小園子裏,目光呆滯,連七十歲的老太後的精神都不如。
她歎了口氣,再望向前方……
洛雯兒正衝這邊招手:“不是說要帶我逛園子嗎?為什麽還不過來帶路?”
一身鵝黃的衣裙輕盈得就像這園中最清新的晨光,而聲音則是鳥兒撒下的歡樂的啁啾,那麽清亮,那麽悅耳。
不知為什麽,隻要一看到她,整個人就好像被衝出雲層的陽光一下子照得通透暖融,變得輕鬆快樂起來。
她也不覺唇角翹翹。
盼雲扯了扯她的袖子,二人相視一笑,朝洛雯兒疾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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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葵花、菖蒲、艾葉、黃槴花……
洛雯兒微閉著眼,深深吸了口氣。
空氣裏到處是這些花草的氣味,雖不甚清雅,但勝在熱鬧。
更為熱鬧的則是聲音。
她們走過了好幾個園子,每個園子裏都有宮人在嬉戲打鬧,歡聲笑語響成一片。
盼雲說,隻有在節日裏,不當值的宮人才能得幾分輕鬆,隻要不鬧出事,主子們是不會管的。
洛雯兒回頭看看跟隨的幾個小宮女……她們正羨慕的瞧著那些嬉戲的人,於是笑道:“你們若是喜歡,也可以去玩,不用陪著我的。”
幾個小宮女立刻麵露興奮,可是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敢率先行動。
洛雯兒瞅瞅盼雲,盼雲立刻會意:“我要給姑娘繡條帕子,可惜最近沒什麽好圖樣……”
立刻有人道:“我知道丹荔新描了花樣,大家都說好,不知姑娘是否喜歡?”
又有人道:“丹荔哪比得柔佳手巧?柔佳的花樣才描得好。”
“我倒覺得楓瓶的不錯……”
“哪有?瑨妃娘娘身邊的麗兒才是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