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外麵,因為各種“客觀”原因,二人不得不挨得緊密,可現在是在屋內,還是在床上……一男一女,躺在床上,黑燈瞎火,總是會讓人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
她便緊張的聯想著,卻忘了思考,既然如此緊張,為何沒有開口讓他離開?
千羽墨靜靜的躺在她身邊,看著她姿勢別扭的趴在床上。
她的傷至今未愈,張林橋說,骨頭都已接好,隻是內裏的炎症需要發散,所以她的皮膚暫時無法徹底消腫,在傷愈之前隻能趴著。
張林橋還說,無論是接斷骨還是去腐肉,她一滴淚都沒有掉,可是當看到微有變形的手時,卻是哭了。
他心中一痛。這痛在得知她遭陷入獄便一直纏繞著他,如蠶一般,時不時啃噬著他的心。
他早就想來看她,可是想到她在牢裏的慘狀,她所遭受的苦難……若不是將她置之不理,若不是刻意回避她的消息,若不是以為這樣便可忘記她,又怎會……
他想見她,又怕見她。那道道傷痕,斑斑血跡,那隱忍不發的痛楚,皆是刻在心上的烙印,他怕見了,會再也無法原諒自己,永遠失去見她的勇氣。
而今天,當他看到那浮在湯水中,氤氳在熱氣裏的小圓球時,他覺得即便她會怨他,會怪他,他亦一定要出現在她麵前。
他曾與她品茗論月,如今,他是不是可以期待缺月漸圓?
其實在團圓之日與她相見,他早有預謀,否則不能備下英秋冉。然而他隻預謀了計劃,卻沒有預謀如何發展,如何開始。
於是,他攀到窗外,隻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進門,因為他覺得不僅虧欠了她,還虧欠了一直關心她的那些人。在她最為艱苦的時日,是他們一直陪著她,為她四處奔走,而他呢?
他開著玩笑,如往常一般半真半假,然而隻有他知道自己此時有多緊張。
他關注她的神色,卻見她並沒有惱怒,臉卻一點點的紅起來。
他有些詫異,轉瞬卻是驚喜。
他灌醉了她,因為他知道醉倒的她很聽話。
他背著她出門。她小小的輕輕的蜷在他背上,如同一隻小貓,收起了往日虛張聲勢的利爪,隻乖乖的偎著他。而麵前的路太短太窄,他隻想拐了她去遨遊四海,讓廣闊的天地間,隻有他與她。
她說她喜歡看他穿白的顏色,他便拋棄過往。雖然當一樣東西在心底生長了太長的時間,拔出的時候會很痛,可他願意為她,從今以後,雪衣加身。
他抱著她,嗅著她身上散發的糅合著藥味的體香,讓他的心底又痛又軟。
他想讓她開心,卻不知該如何寵愛,就像現在他躺在她身邊,有著太多的機會。
三尺之距,不遠也不近。自從與她初次園中賞月,他似乎總是在距離她三尺的地方。
退一步,是生人,也可能是敵人,而進一步……
他沉寂良久,緩緩伸了手,輕輕放在她頭上……
洛雯兒雖然閉著眼,可是緊密的關注著他的動靜,然而他隻是一下一下,緩慢而輕柔的撫摸著她的頭發,肩背,絲毫沒有逾矩之舉,便漸漸放了心。而且他的節奏舒緩,手掌又很溫暖,就好像催眠一般,將睡意一層層的掀起,覆在她的身上……
她又開始做夢了,這回好像漂浮在海上,頭枕著波濤,任海水溫柔的滌蕩著她的全身。而一條金光閃閃的小魚躍出水麵,意念中應該是《漁夫與金魚》裏的那條小金魚。
她頓時便想向它許願,可是念頭剛一轉,便眼睜睜看著小魚蹦到眼前,甩甩尾巴,一下子貼到了她的嘴上……
唇上覆著兩片潮濕的溫軟,如同品味美酒一般小心啜飲著她的唇瓣。
她神思回轉,驀地想到了什麽,猛的睜開眼睛,果真……
那個……那個方才還一副柳下惠模樣的家夥竟然……
夜光中,那密長的睫毛忽的一顫,仿佛是棲息在枝頭的小鳥,下一刻就要振翅起飛。
她急忙閉上眼,心底卻轟然一聲……她為什麽要閉上眼?她為什麽不……
他好像在看她……
不,他一定是在看她!
她覺得自己的眼皮正在不聽話的跳動。
他會不會發現自己是在裝睡?
這樣一來很快就會被發現是裝睡了……
不對,她為什麽要裝睡?
可是她要“醒”來嗎?
醒來後又要怎麽辦?
她的心思混亂,腦子嗡嗡作響,整個人好像都在跟著共鳴顫抖。
而他不知道是想測試她是否熟睡還是想趁虛而入,更近的貼了過來,唇瓣已不滿足於淺斟慢飲,而是拿牙齒和舌尖輪流叩擊的她的牙關,似乎在敲門詢問他是否可以進入。
也不知是他的蠻橫堅持,還是她忍受不了這種拉鋸般的對峙,亦或者在某一瞬間她想要呼叫,結果她方一鬆動,他便長驅直入,裹了她的舌繾綣糾纏,不容任何躲避,而手臂亦箍緊了她,屬於他的親切而疏離的氣息驟然變得濃鬱,鋪天蓋地的席卷了她。
他在幹什麽?他難道真的以為自己熟睡不醒?那麽這愈發狂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飆升的體溫……他難道一點也感覺不到?
而自己,自己在做什麽?
他似乎也忍受不了這等狂熱,突然停了下來。
他靜靜的看著她,而後,唇瓣重新壓了下來,而那股靜寂而清冷的水沉香,再次包裹了她。
莫名的,她記起自己此前伏在他背上昏昏欲睡,卻突然想起了什麽,頓時精神一凜。
可是她驚奇的發現,那股類似鵝梨帳中香的味道不見了。
她有些難以置信,以為是醉酒影響了她的嗅覺,急忙再次驗證。
然而,真的不見了……
那一刻,心裏好像綻開了一朵喜悅的花,花瓣漫展,絲絲吐豔,掃盡了所有的陰霾。
而那一刻的欣悅似乎乘著夜色浸潤了這一刻的心,她不覺放鬆了身子,任殘存的酒意上浮,海浪一般淹沒了她……
千羽墨似乎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變化,身子一震,卻是更深的吻住了她。
水沉香合著淡淡的酒香,仿佛最溫柔最旖旎的風,吹起了落地的窗紗,拂向了在月光滑入之際驟然閃亮的琴弦。
於是,琴弦輕顫,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幽鳴。
是誰在酒後亂性?
洛雯兒已經有點分不清了,然而那聲琴音卻仿似挑動了如水的夜色,蕩開層層漣漪。
那漣漪層層疊疊,一圈推著一圈,向心底深處蕩去,蕩開這十五醉人之夜,蕩開近兩載的相對相守,相知相契,直蕩至肅殺的邊關,蕩至滔天的火海,蕩至詭異的古墓,蕩至沒頂的流沙,直蕩至……如瀑布垂瀉的紅鸞錦帳……
那錦帳飄搖,蕩出一聲喑啞動情的呼喚……雯雯……
眉心一跳,她驀地睜開眼……
直直撞入一雙幽深的眸子。
仿若浸著雪光的墨玉,此刻,正一瞬不瞬對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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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怎麽分開的。
屋子很靜,夜光很清,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不知過了多久,他伸過手臂,緩緩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驚,當即便要抽回。
他卻握得很緊,然後尋到她彎曲的小指,緩緩撫直,輕輕的揉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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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洛雯兒看看陽光在窗格間灑下明亮,又看看身邊的人,一時之間,隻覺夢醒難辨,天塌地陷。
好在她昨日雖是酒醉,但睡睡醒醒,有些事便記得零星片段,而將這些片段組合起來,便是一串讓她臉紅心跳頭暈目眩的混亂。
真是酒後亂性,她都做了什麽啊?
可惡,她為什麽要記得這些?為什麽?
於是便拿殺人的目光盯著身邊的人,一時之間竟想到若是幹掉了這個人,世上便再也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他似乎依然沉睡在夢鄉中,絲毫不覺自己正身處被殺人滅口的險境。
眉目舒展,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下,容顏更顯雅逸,如玉如琢,眉宇更顯蒼翠,如飛鳥剔羽。唇角微翹,唇瓣瑩潤有光,好像塗了上好的胭脂,又好像透著粉色的琉璃,竟似飄著淡淡的香氣,仿佛在邀請人的品嚐。
洛雯兒不自覺的舔舔唇瓣,忽的意識到這個動作的曖昧,而昨夜那段混亂不期然的躍至心間,腮邊頓時一燙。
恰在此時,那濃長的黑睫輕輕一顫,似是就要醒來。
她急忙閉上眼。
然而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張開警惕的眼睛,於是“看”到他緩緩湊了過來,仿若要翻身般摟住了自己。唇瓣擦過自己的臉頰,像是夢囈般念著“雲彩”,然後尋到了她的唇,吻上去……
“莫習!”
洛雯兒推開他,霍然坐起。
千羽墨睜開眼,眸光像雪洗過一般清亮:“原來你‘醒’了……”
她剛要發怒,驟然想起昨夜的混亂便是在她裝睡的狀況之下“半推半就”,而他現在拿滿是了然又蘊含深意的目光萬分篤定的看著她,分明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