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284出人意料

此人紅著臉,癟起嘴。

“公子,按理隻能是一盞茶的時間,您看您後麵還有那麽多的人……”太監繼續提醒,語氣冷淡。

“是,是……”那位公子窘得連耳朵都紅了:“是屎……”

周圍人頓時哄笑起來。

洛雯兒不覺瞪大眼睛,這人的鼻子該不是出了問題吧,還是有人故意拿這種嚴肅的比賽開玩笑?

太監麵無表情,翻轉瓶子,但見瓶底赫然寫著兩個字……將離。

將離,又稱芍藥,花朵雖美,卻有臭臭的味道。

洛雯兒有些輕意的心慢慢沉下。

而另一邊已經有人報出“尿”,再次引起哄笑,然而經過確認,果真如此,頓時滿場靜寂。

閱遍群香,不僅指的是怡人的香氣,還包括那些並不能愉悅於人的氣味,如此,便可擇取最純粹的香料。而且,有些似乎不那麽好聞的氣味,若是利用得當,製成合香,倒有非同凡響的效果。

然而偏有許多人,隻喜芬芳,而忽略了平淡與齷齪,自是亦要被那些他看不上眼的東西所忽略。

此人訕訕的走了,那個原本裝滿了瓶子的大托盤參差的空出大半。太監便又換了張滿的,托至她麵前。

洛雯兒凝神定氣,拈了個小瓶。

旁邊的太監接去,啟開,放置她麵前。

閉目,輕嗅,眉心微展……

“水。”

四下裏“血”、“油”、“濕布”、“燒焦的狗毛”等答案已經引起不小的轟動,眾人都詫異於無涯此番的鬥香大賽選料之“出人意料”,當然,也就順便聯想到那位極是“出人意料”的國主,而洛雯兒的這個答案再次吸引了人的注意。

太監有些遲疑,善意提醒:“公子不再考慮一下?”

洛雯兒微笑:“是水,而且是泥水。”

兩個太監對視一眼,負責裁斷的太監緩緩翻過了瓶子。

瓶底,書著一個工整的隸字……水,其下還複加一行小字……取自坑中。

二人微微一笑,恭敬的撩開簾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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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握著簾外太監遞給她的寫著序號的玉牌,望著冉冉升起的朝陽,深深的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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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考試對號入座一般,每張白石案都有自己的編號,洛雯兒在中間偏右後的位置,而此刻,已有人散布於各處的石桌。人數雖不多,然而打眼望去,多是雪陵人,皆有著得天獨厚的驕傲。

洛雯兒四下環顧,很容易的便尋到了婉瑩。

婉瑩算是她的親友團吧,依其本事,擠到最前排輕而易舉,目光在看到她時有幾分驚喜又有幾分氣惱,而隱藏的期待明顯高漲起來。

這丫頭定是在怪她昨日又不務正業的去談生意了吧?

她唇角微勾,衝婉瑩點了點頭,再徐徐張望……

依莫習的本事,似乎也不難撈到個好位子吧?可是……

又翹了腳……廣場除了王上禦座,不設高台,自也沒有什麽貴賓席,誰要想表達尊貴,隻能自己帶設備安裝。

她捏了捏袖口,他說的一直會看著她,究竟是在哪裏呢?

洛雯兒轉回頭,垂了眸子,將手中的玉牌放在案角標示序號的位置。

此番參賽,自是要用“洛雲”這個名字。其實她非常想用真名,若是如此,千羽翼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她?

心下微有混亂,她急忙深吸了幾口氣平靜下來。

賽時初定是九日,根據情況隨時調整增減,但無論怎樣,都需要平心靜氣,她什麽也不能想,不能想……

緩緩閉目。

令她重新抬目四望的,是漸起的絲竹之聲。

此刻,所有的候選者已經過第一層次的大浪淘沙,百張白石案基本都有了主人,唯零星空出六麵。

由千人銳降至不足一百,足見賽事之嚴酷,而有許多或許很有前途的調香師,就經過初輪的“識香”,因了無涯國主的“高深莫測”,告別了今次的比賽。

而這時立在此處的人,許是因了能力,許是因了幸運,皆帶著滿滿的信心與初初勝出的喜悅,欣然而立。雨過天青色的衣袂隨風而擺,彰顯著意氣風發。

絲竹軟綿,如風滌蕩,令人心境平和愉悅。

眾人四觀,瞧瞧身邊的對手,有的微笑點頭卻暗含較量,有的幹脆不屑一顧。暖融的日光下,悠揚的樂曲中,隱藏的皆是不動聲色的劍拔弩張。

這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比試的不僅是能力,還有耐性,心理,以及……

洛雯兒正自思量,忽聽樂聲陡轉,氣勢昂揚,如瀑布傾瀉萬頃,如朝陽破雲而出,端的讓人心情激蕩。

伴著一聲“王上駕到”,一行迤邐華美的“牆壁”自遠處緩緩移來。金碧輝煌,斑斕燦爛,恍若神仙蒞臨凡塵,步履翩翩,衣袂飄飄。

覆在行於最前方那架鑾輿上方的,是曲柄羅傘與鳳傘瓔珞長扇,皆織金綴玉,如一朵朵明麗的彩雲,在朝陽下閃爍金芒。

所有人齊齊跪倒,口中高呼:“恭迎王上,祝我主萬壽無疆,福澤綿延。”

洛雯兒俯在地上,微抬了眸,努力透過光芒看向傘下之人……那便應該是王上了吧?

隻是有侍衛執兵護衛,兵刃再破開道道強光,而被保護的人似乎都生怕來自各國的人不知無涯的富庶而將自己打扮得光輝燦爛,炫出七彩的光芒,珠翠環佩的泠泠之音幾乎蓋過了高昂的絲竹,所以即便是身處最前列的參賽者都無法一堵王上真顏,更不要提位於偏後方的洛雯兒了。

所有的人都被金光晃得閉上眼,待重新睜開時,國主以及王後妃嬪皆已落座簾後,隻剩了遭受強光刺激而在視野範圍內留下的暗斑在隱隱閃動。

“平身……”

太監尖利的呼聲飄蕩在廣場上。

“謝王上!”

振衣之聲如同平地起了風雲。

隨後,世家及六位評委亦紛紛落座。

東道主無涯派出的評委是戶部尚書英若丞的次子英秋冉。

據說英若丞對香氣過敏,可也應該由長子,也就是未來的家主英讚來任評委,怎麽倒弄了這個最愛臉紅生得像女孩子一般秀氣的英秋冉?不過或許也正因為用了他,無涯的稀泥才會和得更加圓潤吧。

眾人對世家以及評委則隻行襝衽之禮,禮畢,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對向坐在南側最邊上的人——甘露萱,用他們最虔誠最仰慕最……垂涎的神色對她行注目禮。

所謂美女,就是無論何時何地,哪怕是披上一身麻袋片子,蓬頭垢麵,隻要從你身邊路過,你也能憑著敏銳的嗅覺將她從萬千脂粉中揪出來。

洛雯兒如是想,何況滿場隻有甘露萱一個女子?何況她亦是打扮得富麗堂皇仿佛王母娘娘遺落凡塵的一根花簪?更何況……她今天沒有戴麵紗。

即便隔著這麽遠,洛雯兒亦可看到她妖嬈風情的眉眼,嫵媚欲滴的紅唇,勾魂攝魄的各種各種。

她搖了扇,柔若無骨的姿態將所有的動作都化作我見猶憐,讓人極想捧在手心,又怕摔了;想含在嘴裏,又怕化了。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洛雯兒竟聽得自己斜後方那位選手清楚的咽了口吐沫。

她眉心一蹙,頓憶起在群英薈萃上,這位天朝第一美人是如何的對莫習表白心跡,媚眼頻拋,指便不由自主的攥緊了袖口。

你說你會一直看著我,但不知,你現在的眼裏,會是誰……

“今無涯得蒙天子聖恩,有幸舉辦第二百七十三屆鬥香大會。天子之恩,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猶如郎朗紅日,普照萬裏山河……”

禮部司儀官立在階前捧著卷軸開始歌功頌德。

洛雯兒不知道其餘的人是不是都同自己一樣聽得頭暈腦脹,昏昏欲睡,煩不勝煩。好像自古至今,但凡舉辦什麽活動,都要上掛下聯,生怕漏下一個,仿佛一旦漏下便會遭遇什麽大難似的,卻忘了真正的主角當是何人。

如此的喧賓奪主舍本求末釀成的結果無非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最終索然無味而已。

她正自腹誹,忽聽那仿若念經般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抖了抖眼皮兒,但見一個穿赭紅色後背繡葵花紋樣衣袍的宦官正打一側步上玉階,隱入簾幔。

洛雯兒認出他來,是王上的貼身太監胡綸,不過今日重見,忽然覺得他和老吳的背影極為相似。

也未等她細想,就見司儀官匆匆的展開卷軸,於是素帛如雲飄落,很快就在他腳邊積了幾層,上麵皆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不知若是一一念下去是不是要到日落西山。

他終於尋到最後章節,擦了擦汗,眉方一挑:“茲此佳日……”

“咳咳……”簾內傳出輕咳。

場中便有人偷笑。

司儀官嘴角直抽抽,目光一劃,掃向卷末,然後昂起頭,豪邁宣示:“鬥香大會,現在開始——”

這一聲,不啻於石破天驚,所有人都鬆了口氣,舒展了眉頭,重現盎然。

絲竹方起,卻聽一個聲音嬌嬌媚媚的喝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