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300奴家害羞

無夜這等小國,先是跟無涯爭土地,這會竟然又要同他爭女人。

於是這火氣又上來了。

山羊胡子三指輕搭,胡綸便手腕一顫。

山羊胡子撚著胡須,眉毛一鬆一緊,一鬆一緊,眼皮兒亦隨之跳動,抽搐了幾下,突然睜開:“夫人可否露玉顏一觀?”

眼前的肉桂粉暗花袖子抖了抖,飄出一個顫音:“奴家害羞……”

山羊胡子的老年斑都紅了,一向穩妥的三指亦跟著顫起來。

莫非真的是自己學藝不精?雖說早年確實醫壞過不少人,不過這些年,他的聲望漸起,隻是……

眼前這脈象,莫說有孕,就是……就哪怕說她是個女人都難!可人家夫妻恩愛,還急著抱兒子……按理不能啊。可若說她不是個女人,也難。這到底是個……

山羊胡子至今不得不承認,他當真遇到了史無前例的疑難雜症。

指尚在“玉腕”上顫抖,暗地裏又擦了把汗,一時間竟想將當年被他氣走的大師兄請來,好好研究這病症。

那邊,中女婦女還抻著脖子準備聽八卦,見半天沒有動靜,忍不住發問:“到底幾個月了?”

山羊胡子收回手,指尖拔涼。

“暫無身孕。”

也不知是誰,竟然出了口氣。

中年婦女則是有些失望,轉而安慰:“小夫妻求子心切,一時緊張,生了誤會,也是難免。”

山羊胡子急忙附和:“就是就是。我這裏給你開一些調|經益血之藥,稍加調養,子嗣不成問題。”

頓了頓:“敢問這位夫人,葵水多久未曾來過了?”

胡綸恨不能以頭搶地,而始作俑者兀自不覺,隻盯著藥櫃前的那兩個人,墨玉般的眸子先是怒火熊熊,然而細聽二人輕語,忽又變作古井深水,而此刻,他望住那個纖柔的身影,眉心一緊,忽然道:“隔行如隔山。然而世間萬物皆有牽連,就如同雨落湖中,你能分清哪滴是湖水,哪滴是雨水?隻是湖水可載舟,雨水,又可做什麽呢?”

沒有人能聽明白這位灰衣男子在說什麽,隻洛雯兒一怔,眸子忽而放亮,而那個正在看著她的灰衣男子,亦是眸光璀璨。

二人就這麽相視片刻,她忽的將抓好的藥放到段玉舟懷中:“段公子,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旋即衝出了門。

然而在邁出門口的刹那,陡然止步,回了頭,正對上那灰衣男子的目光……

方才路過他身邊,帶起的風卷動他的袍擺,似是飄出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疏離而親切,矛盾而複雜,竟是那麽熟悉。

可是眼前之人的確是個陌生人,唯有那如墨玉般的眸子……

然而她心中記掛著一件事,思量間,已是離開了醫館。

疾行幾步,腳步漸慢。

雖然麵容不同,聲音不同,可是那身形……自骨子裏透出的華貴清豔,竟使一襲普通的灰袍熠熠生輝。

她又忍不住回頭望去,正見那男子攜了娘子出門。

娘子的腳步微有踉蹌,幾乎絆倒在門檻上。

男子扶住她,背對著這邊,似是在低聲安慰。

那個背影,竟也是熟悉的……

她正待細看,怎奈婉瑩發現段玉舟追了出來,當即小嘴一撅,抓著洛雯兒就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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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時候,婉瑩扶住蹙眉凝思的洛雯兒,一副生怕她走丟的模樣,也不管洛雯兒有沒有心思聽她說話,兀自得意道:“姑娘,你早就該如此。那個斷了的破船,就好像碎木片一樣,你這水流到哪,他便飄到哪。這回把他丟在路上,看他還怎麽……”

一路上,婉瑩一直在嚶嚶嗡嗡,洛雯兒已是習以為常,此刻忽然沒了動靜,倒令她猛醒。

抬了頭,順著婉瑩的目光看過去……

一襲淡竹葉青色袍子的段玉舟仿若天空漏下的一抹清湛,正清清爽爽的立在天香樓門口,衣袂隨風輕擺,恍如臨風玉樹。

好像是無意的路過,然而誰都能看出他是在等人,不時的左顧右盼,若有所思。

再抬眸時,恰好撞見洛雯兒的目光,頓時眼睛一亮,直接忽略了那個薑黃撒花比甲女子的冷臉,笑著迎上洛雯兒:“方才洛掌櫃有事離去,段某隻得獨自遊逛,卻不知怎麽的,竟是來到此處……”

笑,繼續無視婉瑩撇得完全走形的嘴:“方才我也是納悶,站在此地方明白,原來這盛京的人都在往這走,就好像千江萬流歸大海,我這條小蝦米也就不由自主的被衝過來了。嗬嗬,嗬嗬嗬……”

婉瑩極其鄙視的剜了他一眼……此地無銀三百兩!

也不管洛雯兒,徑自往樓裏去了。

“洛掌櫃,你這個丫頭……嗬,嗬嗬,似乎脾氣不大好……”

“她是陪我走得累了。段公子,相逢不如偶遇。不妨隨我進去稍坐,此頓我做東……”

“這怎麽好意思?上次便是洛掌櫃請了我。這回,便借你寶地,回請洛掌櫃,如何?”

洛雯兒一向不是個善於虛禮客套之人,而她亦知段玉舟亦非虛假之人,也就不再謙讓。

段玉舟自是高興:“上回與洛掌櫃把酒談心,甚是痛快。洛掌櫃雖為女子,然而堪稱女中豪傑,隻可惜囿於一地,不得施展,待此番大會結束,洛掌櫃可否願意與我同去無夜?無夜雖比不得無涯富庶,然而山水秀麗,亦可稱人傑地靈。屆時,段某打算在京城的醉仙台擺上一桌,聊盡地主之誼。洛掌櫃以為如何?”

洛雯兒方要開口,便聽他又道:“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走遍四海,放眼於天地之間,才能更清楚自己的所在……”

洛雯兒心神一凝。

段玉舟是在點撥她嗎?

曾經的把杯言歡,她也曾透出自己的不自信,其實也明白是因為目光隻局限於一地,局限於書本,少有實踐與真正的感悟,所以難以放開懷抱,每走一步,都要斟酌萬千。而無論是調香,還是做任何事,隻有心懷萬物,才能於萬物中尋出屬於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哪怕隻是立錐之地,卻可看盡天下最好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