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中,洛雯兒一襲雨過天青色的長袍,衣袂與頭巾皆在靜靜飄舞,仿佛隨時會乘風而去。然而她穩穩的立在那,如同一株纖弱卻倔強,淡雅卻驕傲的玫瑰,迎著驕陽,沐著薰風,緩緩綻開第一片花瓣……
她淺淺一笑,菱角般的小嘴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櫻粉的唇瓣微啟,於是便好像有玉珠落在玉盤中,清而脆的兩聲,又帶著渺渺的餘音……
“花釀……”
花釀?這是什麽物件?
眾人麵麵相覷,議論紛紛,就連三個見多識廣的雪陵老頭亦是滿臉茫然,然而更多的是憤恨。
可是那個聲音就仿佛是高山上最甘洌的泉水,撫平了夏日帶來的燥熱,清清淩淩的響在耳畔,落進心間。
“……許多香料都取自於植物的花、葉、莖、根或果實,或直接采用,或研製成粉,然而無論哪種,儲存皆需勞心費神,要防潮防黴,使用亦不方便。比如製作香囊,若是不小心弄破了,香料便灑落一地,白白的浪費。天長日久,且不說香味會消失,就連香囊亦會因了香料的緣故而變色。試想,若此物乃心愛之人所贈,是不是會深感惋惜?而若想使衣物帶香,除了佩戴香囊,有人還習慣在袖中藏有香薰球,或者以香熏衣。而後者最為麻煩,需夜深人靜時進行,需用香爐緩緩移動,讓香氣滲入經緯,而熏好後的衣物又不能立時穿,要在陰涼處放置兩天,實是耗時耗力,亦是許多人所消磨不起的。若是圖省事,將衣物置於熏籠之上,卻易感染了火氣,於身體不利。可若是用了花釀,就不一樣了……”
洛雯兒微微一笑,又取出一隻小瓶,卻沒有打開,隻托在掌心。
白色的瓷瓶,細嫩粉白的掌心,僅是看著,便已是賞心悅目。
“可以將絲線或帕子,或者任何想置於香囊中的物件浸了花釀,放在其中。花釀無色,便不必擔心會染了衣物。亦可直接用於衣物……花釀如水,不會給衣物留下任何痕跡,隻有香氣悠悠……”
見眾人的表情如聽天方夜譚,她先前摔了瓶子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帶來的興奮漸漸消散,不禁有些灰心喪氣……在這個時空,讓他們接受精油這種事物似乎難了些,就像以自己目前的能力,也隻能做出玫瑰精油,然而卻已耗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此番再猶豫不得,她動用了莫習留給她的玉佩。“暗香浮動”香藥鋪的掌櫃便在一夜之間給她送來了三車的玫瑰花。如此的迅捷,或許她應該慶幸這正是玫瑰盛開的時節。
而那日,她經了那灰衣男子的一番啟示,離開醫館便直奔丁子峻的珠翠坊,請這位天下第一巧手為她打製了一隻“注射器”。
這幾日,她但凡有閑暇,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對著幾隻瓶子試驗再試驗……加熱,冷凝,等待,提取……
夏季的夜晚是悶熱的,可是她守在火爐邊,不斷的調試著溫度,關注並比較著每一絲細微。
精油這種東西很嬌氣,溫度與容器的材質都會影響它的純度、顏色、氣味與功效。
在現代社會看到的有關資料在腦中隻剩下零星的片段,她很後悔當初怎麽沒有試驗一番,以至於她現在失敗得幾乎喪失了信心。
在某幾個瞬間,她曾經想動用那隻與她一同墜入這個時空的大箱子……裏麵有現成的精油,品種豐富,根本用不著她費心費力,可是……如此是不是勝之不武?況且一旦成功,人們定是會蜂擁而至,她要拿什麽去交待?謊言豈非不攻自破?
而關鍵的是,她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她一向不喜歡弄虛作假,她必須有屬於自己的實力,她需要的是問心無愧,可以毫不色厲內荏的麵對種種質疑,然而時間,時間已經不多了……
婉瑩更是焦急,雖然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卻總是想幫上一把,結果越幫越忙。有一次她險些成功了,卻被婉瑩往爐裏加了把柴,於是前功盡棄。
婉瑩被她大吼著趕了出去,可也不再每日沉睡,隻眼淚汪汪的守在她門外。
張媽等人知道她心煩,也不去擾她,隻默默幫她做好每一件事。
張媽的心最細,於是她將製作香油的要領告訴張媽,在外出比賽之際,張媽就代她按部就班的操作。素心會寫字,則負責記錄每一步變化的詳細。她用以試驗的房間被趙益等人護得嚴密,無關人等不得進入。而她一回來,就鑽進房間……
功夫終不負有心人,然而這成功又豈是自己一人的心血?她身上肩負的又豈止是一人的希望?就包括在場的人,還有那靜靜飄擺的簾幔後的無數雙目光……
或許最初,來參加鬥香大會,想要獲勝,隻是為了救三郎,可是走到現在,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為了什麽,她隻剩了一個念頭……不管怎樣,也不能退卻!不管怎樣,也不能讓自己以及所有人……哪怕是那三個雪陵老頭……失望!
事到如今,她隻能盡力,她必須盡力!
而事實上,她已經贏了,不是嗎?
她長出了一口氣,微抬了眸……淡藍的天空,一抹雲正在靜靜漂浮。
幾絲發自眼前拂過,如一柄小小的刷子,將方才的灰心與懊喪掃到一邊,重現明亮與希冀。
“花釀不僅可以用來熏衣香身,還可直接吸入,可以通過熏香、按摩、洗浴、冷敷熱敷來美容健身……”
見穆家老頭口角微動,似是又要發難,她急忙提高音量:“譬如熏香,目前的熏香經常要將香末或香餅置於香爐,靠炭火烘取,即便再製工精良,亦難免有煙霧熏嗆,青煙嫋嫋或許是一種美的享受,可若長期如此,對身體極為不利,尤其是有嗽症之人,因懼怕煙氣,基本熏不得香,豈非失了一種享受?而此番隻需將花釀置於水中,於容器下略略加溫,譬如燭火烘烤,甚至可直接滴入溫水中,令其自然飄散,便可得到同樣的效果。如此不僅有利健康,還能預防時疫。而且不見其形隻聞其香,豈不妙哉?”
“自古至今,無論是純香或合香,均無法近距離的直接吸入,花釀卻可以。將花釀滴在帕子上,深深呼吸,可以令心緒舒緩、平衡,可令精神放鬆,而且,不會因為受到香料的刺激,而影響身體……”
言至此,她不由自主的睇向段玉舟,正見他望著自己,茶褐色的眸中仿佛沒有任何情緒,隻是淡淡的看著她,卻是溫和柔軟,如同流動的泉水。
“如今的沐浴,隻是在水中加入鮮花、花瓣或各種香料,除了美觀之外,更重要的是達到香身的目的,卻難以得花中之精華。花釀,便是花之精髓。可知這小小的一瓶,竟是用百朵乃至千朵花製成……”
場上頓時傳來一陣嘩然。
自是有人質疑,她也不惱:“如若不信,稍後跟我瞧瞧便是……”
婉瑩打後麵給她使眼色,她即便不回頭都能感覺到。
她是不怕的,精油的製作太過細致,即便有人想要效仿,然而不懂其中細節,又如何得成?
“……正因為是花之精髓,參照普通大小的浴桶,隻需五至八滴,稀釋於牛奶中,再混於水中,不僅可以香身,還可使皮膚光潔柔嫩,容光煥發……”
簾幔內有女子的聲音細細碎碎的傳了出來,洛雯兒雖是聽不甚清楚,唇角依舊一彎……關於美,女人多是盲目而衝動的,若是得知何種法子能令自己變得漂亮,總是會不顧一切的試上一試,而且爭先恐後,生怕差了一時片刻,便會有一丁點不如別人,何況這些女人所麵對的又是隻有一個男人,卻有無數女人的後宮?
她唇角輕牽……這便迫不及待了?下麵還有得瞧呢。
“許多人喜歡用加了玫瑰花的熱水浸泡雙手,有的還添了珍珠粉,如是雙手便可白裏透紅,細嫩柔軟。然而過熱的水會傷害肌膚,有時還適得其反。現如今,隻要將三至五滴花釀置於水中,不僅不傷手,還有更好的效果。同時,腳也可以進行同樣的保養,須知,當一個人的腳健康了,身子也會跟著康健起來……”
場外有人嚶嚶嗡嗡,多是受了足療益處的人在發表感慨。
天師方江瀚聽得新奇,早已蘇醒。英秋冉則瞪著一雙求知若渴的大眼,一瞬不瞬的盯住她。甘露萱神色寥寥,仿佛很不耐煩,可是洛雯兒知道,方才自己所說的,一個字都沒有錯過她的耳朵。
唯有三個雪陵老頭,即便燦爛的陽光也不能溫暖他們的臉色。然而愈是如此,是否愈證明她離成功愈近了呢?
期間,洛雯兒看到穆家老頭對穆蓮生遞了個眼色,穆蓮生先是神色一變,竟是生出幾分狠色,仿佛是一個美男驟然間要裂變成魔。然而隻是瞬息之間,便恢複如常,更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擔,重又現出雲淡風輕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