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有染

349不速之客

洛雯兒衝到樓梯口,恰見趙益帶人將鬧事者往外趕。

趙益人高馬大,張順他們又全圍在那,導致她看不清來人是幾個,隻聽得一個聲音又尖又利,抵得上十個人在吵,而且這個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你們憑什麽攆人?我一沒偷二沒搶,你們憑什麽?憑什麽?”

“你打擾客人用餐,還語出不遜,我們天香樓不歡迎你!”

“呦嗬,天香樓哪來的這條規矩?我怎麽沒看到?隻要是酒樓,就是要開門迎客,還沒見你們往外攆人的,真是店大欺客啊!你們信不信,我隻要畫一道符,就能讓你們關門!你信不信?信不信?”

洛雯兒皺了眉,叫來擦過身邊正忙著送餃子的蘇環:“怎麽回事?”

蘇環撇撇嘴:“也不知是幹什麽的,聽那口氣倒像個道士。進門就要吃餃子,咱們就上了。結果他吃了十盤,突然說沒錢……”

蘇環不屑的哼了一聲:“掌櫃的,咱們天香樓,自打第一天開張,別說欠賬,就連賒賬的都沒有。掌櫃的說的對,這事隻要一開頭,就沒個完,咱們豈能讓個老道給騙了?想倚老賣老,沒門!而且他說話沒邊沒沿,好像自己有多大的神通似的。你說你有神通,你倒是變出個銅錢來啊?”

“呸!”啐了一口,繼續憤憤道:“然後房山說不如問問掌櫃的,看該怎麽辦。他倒好,突然看到那邊下棋的了……”

最近,隔壁鋪子的掌櫃要回鄉養老,就將鋪子賣給了天香樓。

地方不大,暫時未裝修,隻打通了牆壁。

洛雯兒靈機一動,便在那臨時的門上掛了道細竹簾,辟為棋室,所下的棋便是象棋。

這個時空的人果真沒有見過這種棋,對著雕刻成各種小人兒的木頭棋子特別感興趣。她隻講了下法,他們便迫不及待的操練上了。

於是,原本等著上餃子等得不耐煩總要發牢騷甚至發脾氣的客人都自覺自動的跑到棋室,要麽下,要麽看,還有人胡亂支招,也弄出不少麻煩。洛雯兒便用她很不地道的書法寫了幅字,貼在牆上……觀棋不語真君子。

頗有效果。

而且她將那竹簾半垂半卷,打外麵看去,頗有些風雅之意。

當然,玩得久了,人們便自己生出花樣來,比如賭一桌酒,賭今天的飯錢由誰請。

因為邵磊,洛雯兒是非常痛恨賭這件事的,有次發了火,差點把棋盤掀了。

客人驚懼於洛掌櫃的暴怒,都收斂了行徑,然而又涎著臉跟她說,若無彩頭,下著也沒意思。

於是她便出了一盤餃子的彩頭。

雖然少,客人倒也拚得認真,於是這個棋室又成了盛京飲食業津津樂道的一個話題,不少酒樓茶肆亦是悄無聲息的建了棋室。雅客居更是宣布下個月要進行一次象棋大賽,勝者將有幸獲得雅客居上等席麵一桌,價值百兩銀子。

為此,趙益等人很是悶悶了一段時日,說這麽好的招攬生意的點子怎麽就讓雅客居占了先?若是旁的酒家也便算了,偏偏是曾經陷害天香樓差點關門倒閉的雅客居。

洛雯兒倒不以為意。

天香樓最近已是夠出風頭,雖然說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她卻知前幾回的災難到底是因何而來。

錢,是要大家一起賺的,要是都抓在她手裏……現在人家是看她在鬥香大會上的風光,都說她好,時間一長呢?保不準誰又要眼紅,就像三郎一事,當時不都是在落井下石?

人,都是善變的。

所以,她寧願少賺點,求個安穩。

經過開店,她發現,她已不僅僅是一個人,她要擔負的,是與她有關的所有人的生計,她輸不起。

也便難怪那些有錢人,為什麽越有錢,越不安。一旦拿起,便不易放下,即便沉重。而且人,都是有野心的。

隻不過她不想一個人承受這種不安,雅客居既然要賺,便賺去吧。它所能得到的,不僅是銀子,還有同行們嫉妒的目光。

既然有人主動分擔災難,她何樂而不為呢?

且看客人們最近的反應便知道了。

“雅客居竟想辦象棋大賽?他怎麽配?再說,象棋是天香樓出的,要辦也該天香樓辦!”

趙益等人則按她的要求保持謙遜。

而她則已想好了,待象棋大賽開賽那日,她一定要奉上厚禮,以表誠意。

沒辦法,無商不奸嘛。

這就是時勢造奸商啊!

洛雯兒奸笑兩聲,回轉神思,結果那邊還在吵。

原來是這個道士隔簾望到裏麵戰況正酣,又聽聞一盤餃子的彩頭,便想憑智慧免去飯錢。

趙益等人也懶得同他糾纏,而且裏麵的人聽了道士的大話,也生出不忿,當即戰到一起。

趙益他們終於得了閑,又開始忙活。可沒一會,裏麵就打起來了,因為道士不遵守下棋的規矩。道士則說,那個子本就該按照他說的法子走,還說對方耍賴,定是天香樓設下的圈套,其實就是不想出那盤餃子。

現在無涯群眾熱愛洛掌櫃正熱愛得不行,哪容他詆侮?

且他們人多力量大,直接把道士給丟了出來。

道士便炸了,掏出個小葫蘆,說要把他們都收進去。

趙益一看,這不是失心瘋嗎?

當即也顧不得飯錢了,要把他轟出去。

他倒不走了,非要討個理,於是就這麽鬧騰起來。

洛雯兒皺了皺眉,自打她聯合莫習殺雞儆猴,但凡來吃飯的,還真沒人敢這麽放肆的,如今要是不給他點顏色看看,定會被眾人發現她當初是虛張聲勢,今後還能消停嗎?

可是莫習不在……

憑什麽偏要靠他?

她正心情不順,所以拿出《新龍門客棧》裏金香玉的氣勢,裙子一拎,噔噔噔的步下幾級,大喝一聲:“你們還在等什麽?還不把這個鬧事的給老娘丟出去?”

眾夥計頭回見掌櫃的如此粗魯,齊嚇了一跳,卻也壯了膽色,齊齊一喝,將那道士一提,橫抬過頭頂……

一道銀色如秀美而憂鬱的瀑布般劃過眼前,洛雯兒當即一怔,正欲發話,忽聽“吱……”的一聲。緊接著,一物自人群中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向她。

“啪”的一下,就貼在了她的臉上,興奮得不停的小聲哼著,在她頭上竄來竄去,把她的發髻弄得一團糟,又糊了她一臉口水,外帶幾個小腳印。

見掌櫃的被不明物體襲擊,如今渾身僵硬,都以為中了招,當即將道士扔到地上,就要拳腳相加,卻聽一聲“慢”!

掌櫃的像魂一樣飄了過來,撥拉開他們,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驚叫一聲:“霍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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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就是奔你來的……”

霍氏傳人坐在樓上的雅間裏,身邊已經摞了尺高的盤子,他依舊抓起麵前的包子,塞到嘴裏,不顧油已流到下巴上,隻咕噥著:“好吃,好吃……”

洛雯兒平靜的看著他,心情卻是複雜。

這個人,曾在她與千羽翼的返京途中出現,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他畢竟治好了千羽翼的眼傷,雖然後來的無夜追兵與他的告密不無關係,但是……

看著他,就仿佛回到了兩年前的那段歲月,狂風細雪,烈火高牆,金戈鐵馬,饑餒冰寒……雖不過是半載時光,卻像刀刻一般,每一下都落筆深重,將那些痛苦,驚恐,甜蜜,心酸皆重重的刻在她的心上。看起來毫無章法,卻是碰一碰,便牽筋動髓的痛。還有那個人……

如同刀刻斧鑿的麵容,仿佛烙鐵般,一下又一下的燙著她的心。

她努力歸攏神思,盡量鎮定的看著眼前的人,卻見他消滅了最後一隻包子,目光費力的從盤子上移開,首次睇向她:“還有沒有了?”

印象中,霍嘉是精通歧黃之術,亦通妖蠱,可於千裏之外殺人於無形,更懂天象,甚至可更改運數的奇人。可若是奇人,怎麽會餓到如此地步?不過且看這一頓足抵普通人十天的飯量,的確有夠神奇的。

霍嘉的前世該不是匹駱駝吧?

霍嘉的本事她不是沒見過,且不說醫術如何高超,僅是武功已經出神入化,在短時內可同千羽翼戰成平手。可是方才,他並沒有對趙益等人出手,可見亦是個不錯的人。不過她依舊有點懷疑,他大約是因為饑餓無法發揮能力所以手下留情,亦或者……他當真是奔她而來?

“你找我什麽事?”

霍嘉正盯著油乎乎的盤子,似乎能從盤子底再看出一堆包子來,聞聽此言,挑了孩童般清澈的眸子,極是無辜兼好奇的問她:“難道不是你找我嗎?”

洛雯兒一怔,方要說話,卻見霍嘉暴起,一腳踩住凳子,一手叉腰,一手指她。

而經他如此動作,原本在他頭頂睡大覺的唧唧一個閃身,差點掉下來。

然而唧唧畢竟是鬆鼠,臨危不亂,抓住霍嘉的兩縷銀發,兩隻後爪輪流在霍嘉鼻子上一蹬,重新回歸主位,隻在霍嘉臉上留下兩個爪印。

霍嘉雖然銀發淩亂,玉顏微有瑕疵,但氣勢不改,手凶狠一點:“說,為什麽改我的棋路?”